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依晨城的百姓还未从那场“战争”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连启平又开始“作妖”搞事情了。
她们五个“核心成员”联合上那几十个从首都带出来的同志,成立了几个“风气整治运动监管协助小组”,开始了解构李昭旭思想的罪恶之旅。
在他们的主张当中,非但政府官员会犯贪赃枉法的错误,依晨城的普通百姓也容易干出一些违背真理主义核心思想,破坏团结稳定的事情。
“在我们这样的真理主义国家,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很快的,在几番慷慨激昂又大义凛然的宣讲之下,许多尚未被磨灭掉锐气和斗志的激进分子——其中一大半是学生,加入了“监管协助小组”的队伍,听从着连启平等人的领导,为他们出力办事。
那些充满激情而又缺乏判断能力的孩子们,他们把连启平的主张当作中央政府的命令,把何怜世的演讲当作李昭旭的号召,把花向阳“自作主张”的宣传画当作国家推崇的主旋律,把叶泽霖和许英才的野蛮行为当作正义的体现。
他们,就这样在错误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连启平假传李昭旭的旨意,说中央政府发布了命令,他们这些“监管协助小组”的成员有权在依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查,抄检那些“违背主流”的东西,抓捕那些“破坏团结”的人。
当然,大多数所谓的“不法分子”,他们不过是被强加上一些本就不存在的罪名的普通人而已一一
后进小组的激进分子们还不太懂得怎么给无辜的人定罪,他们只会按照着《核心法典》的条条框框去辨别是非,可谓是“死板”至极。
他们的“导师”——宣传部和文化/部的同志们,则会耐心地教导他们如何罗织罪名,如何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合理合法的解释。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存在什么不妥,他们真的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社会稳定,国家安宁,很显然的,他们已经彻底被连启平的花言巧语给洗了脑。
他们的一腔爱国热情,最终却反而化作了打在同胞身上的子弹。
在“搜查”和“抄检”的过程当中,许多无辜之人含冤入狱。
有一个叫作丁淳的年轻女子,是依晨城“苍柏剧院”的演员,曾经演过不少主旋律的戏剧,其中一大半都是江衡的作品。
丁淳在演艺圈混的风生水起,自然会有些“树大招风”的麻烦,成为了“监管协助小组”搜查和抄检的重点。
“越是有声望的公众人物,咱们就越该好好地检查,免得他们偷着搞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污染和荼毒人民群众。”何怜世如是教育小组里的学生们,“这是咱们领袖的命令,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地践行着。”
何怜世旧习惯于打着李昭旭的旗号办事,却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纯洁和虔诚,李昭旭和真理主义都沦为了空洞的符号,来粉饰他泛滥无休的欲望和虚伪的忠诚。
在搜查丁淳住所的过程中,组员们抄检出来了几十封信件,其中有几封是她的仰慕者写给她的情书,措辞相当浪漫,甚至有几分肉麻。
正是这几封信,最后成了丁淳“私生活不检点”的铁证,把她平白无故地送进了监狱。
在监狱里,丁淳受到了看守者们的折磨和骚扰,其至是最终的强/暴,她不堪受辱最终含恨自杀,一代明星从此陨落,这是后话。
“她可是一个公众人物,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几百,几千个人看着,作为公众人物,她应该洁身自好,谨言慎行。
结果呢?她竟然私底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简直是大逆不道!”
“她就是要搞权威主义那一套,就是要破坏团结,就是要教坏人民群众!”何怜世振振有词道。
受到“监管协助小组”迫害的,不单单只有那些有名望的公众人物,很多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也难逃他们的毒手。
为了彻底粉碎民众之间的信任和团结,连启平还抛出金钱作为诱饵,鼓励依晨城的百姓积极举报身边的“不法”分子。
有些人举报别人,是因为自己已经被严重洗脑,盲目地将这种行为当作伸张正义与维护团结的体现,另一些人则是完全被那些作为诱饵的金钱给诱惑住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再为高风高节的君子也不例外。
在正确价值观的引导下,人们可以暂且压抑住自己的私心,舍小家为大家。
当社会上的风气整体趋向于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之时,人们的私心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有的人,在翻阅《李昭旭格言集》的时候不小心弄破弄掉了书页,就被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举报给了就近的“监管协助小组”。
组长对此事相当重视,亲自率领着十几名组员进行实地调察。
他们发现举报内容属实,就把那个可怜人以“不敬领袖”的罪名给抓走了。
他的妻子得到了五千元的赏金一一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和一张“真理捍卫者”的奖状,上面有组长的亲笔签名,用以彰显她为了维护真理主义的纯洁性而不惜大义灭亲的“优良品质”。
“舍小家为大家,这才是我们的道德模范啊!”其他无故遭受到迫害的依晨百姓,也实在是数不胜数。
他们有人弄脏了李昭旭或是江衡的画像,有人在书信中直称李昭旭的名字,而不是前面加上一大堆头衔的,伟大的领导者,有的人随手把格言集放在了杂物间的角落,以至于它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然后,他们的无意之举就被“监管协助小组”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发现,或是被他们自己的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兄弟姐妹儿子女儿举报。
再然后,他们就被抓进了监狱
.“任何对领袖不敬的行为,都应当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连启平的一力操纵之下,依晨城的百姓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一半左右的人仍然愿意安分守己,却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政府的拥护和信任,他们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在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的情况下就被抓走。
他们不知道中央政府内部的暗流汹涌,也不知道连启平等人篡权窃国的阴谋,他们把小组成员们的无耻行径当作中央政府的命令,当作领袖的旨意,从而对他们从前拥护着的对象失望地彻底,
另一半的人,他们仍然愿意拥护支持着国家和政府,却早已无法安分住自己变得过分功利而浮躁的内心。
他们大肆举报,他们“大义灭亲”,却根本不是为了维护真理主义的纯洁性,他们只是为了那点钱,以及一个“真理捍卫者”的虚名罢了。
从此,依晨民众之间的团结被彻底破坏,曾在那段激情岁月中构筑而成的统一战线也随之土崩瓦解。
人们不敢再谈论时政,也不敢再向从前那样和陌生人随便聊天,他们害怕被举报,害怕进监狱,“风气整治运动”一朝从社会上的热点话题变成了从讳莫如深的违/禁/词。
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连至亲手足之间都有可能相互算计,彼此图谋,更何况那些和自己无亲无故的陌生人呢?
这样的局面,正是连启平最希望看到的。
“百姓不信任政府,这很好,百姓不信任彼此,这更好。真理主义的旧道路早晚要被抛弃,这可是历史的必然。”
有了依晨城这个“模范城市”,连启平等人决定如法炮制,把这样一个制造社会/动/乱的“伟大经验”推广到全国去。
“如果就这样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整治’下去,未免有些太耗费时间了,效率低下不说,还容易有夜长梦多的隐患。
我想着,咱们从首都带来的这些同志们都是人中龙凤,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绝无仅有的忠诚,我们可以把他们分成一个个小组,派到各个城市去,让他们在当地招募‘监管协助小组’的组员,他们有了在依晨城里‘干大事’的经验,到了其他城市也肯定能干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当然,我们几个也绝对不能闲着,我们也得分头行动,去到那些人口多的大城市去—一那些地方若是发生了动乱,仅仅凭借着同志们的力量恐怕还是不太容易处理好。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要跟着去,一是为了协助同志们的工作,二是为了彻底断绝那些不该存在的变数。”
叶泽霖等人纷纷表示赞同,动情地赞颂起连启平的伟大.
从1887年2月17日开始,陵山国人的噩梦终于来临了.
天地仿佛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身处于其中,人们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真理主义化作了漫漫长夜中的一颗小火苗,竭力渴望着照亮一片尺寸之地,却被肆虐的寒风给蚕食的忽明忽暗,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在“风气整治运动”深入开展的过程当中,不计其数的杰出人物遭遇了连启平及其盟友的残忍迫害
在众多的杰出人物中,最令人唏嘘不已的就是橙园?先生夏鸣钟。
身为一名德才兼备而又紧跟国家主旋律的文学家,橙园在全国范围内都颇负盛名。
他的很多部作品都被改编成剧本,搬上各大剧院的舞台。
张尚文曾经在《文艺创作》中专门表扬过他,号召全国的文艺工作者们向他学习,江衡和李昭旭也热情地接待过他,李昭旭还送给他一本有自己亲笔签名的《李昭旭格言集》,其器重和赏识实在是可见一斑。
然而,李昭旭对橙园这样青睐,也没能将他从被迫害的泥潭之中解救出来。
在那样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连启平若是想要背着领袖搞事情,那可真是相当的容易。
橙园被“监管协助小组”的人抓走了,送进了监狱,安排给他的罪名很简单,也很荒谬,一—“运用影射手段诽谤领袖。”
他曾在建国初年的一部作品《盛世相逢》中设计了一个李昭旭和于汶楷会面的场景,那些人就是以此为把柄大肆做文章。
“于汶楷是封建时代的君主,是落后思想的象征,是应该受到批判的,你竟然敢把他和我们英明神武的领袖李昭旭相提并论,橙园先生,你用心何为啊?”
“于汶楷后期用人不明,任用奸臣张俊,黜废长子于钦,立幼子于锐为储君,纵容皇后梁氏擅权,以至于平贞王朝三世而亡,有始无终,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贤无德的昏庸君主,你怎么敢拿他来影射我们的领袖!”
“你把李昭旭比作于汶楷,那江衡同志不就成了梁皇后?他们是多么伟大的人,哪里能容得下你在这里诽谤诋毁?”
“你就是蒋经纬的走狗,真理主义的叛徒!”橙园先生进了监狱,没过多久就被折磨的疯掉了,
他的家人一一妻子和两个女儿尽管对他再为担忧悲痛,也只能在家里哭天抹泪,她们被剥夺了探视的权利,甚至连走出家门都不被允许。
两个孩子不能去上学,因为负责专办此案的“监管协助小组”组长说犯罪分子的儿女没有上学的权利。
橙园的妻子若是想要出门买菜做饭,则需要提前向那个光明正大地住在他们家的“监管员”请示,一路上还要受人家监视跟踪,可谓是一点自由都没有。
“如果一个人是犯罪分子,他的妻子儿女,兄弟姐妹就都是有罪的。”封建时代的连坐制度,在这些将野蛮当作正义的伪君子身上重新焕发了生机。
在1887年5月17日,陵山国建国以来最伟大的文学家,和时代主旋律同频共振的文艺工作者橙园先生夏铭钟,在慕花城的滢水监狱中因病逝世,年仅三十七岁,一代文坛巨匠从此黯然陨落。
夏铭钟的死讯,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慕花城,却始终无法穿透那些人为构造的围墙,传到陵山国的其他城市,更无法传到领袖耳中。
慕花城中的百姓对于此事的观点,也可谓是莫衷一是,无所定论.
有人信了伪君子们的洗脑,真的把夏铭钟当成一个企图复辟权威主义的犯罪分子,从而对其表示出厌恶和唾弃,或是对这样一个才子走上歧途歪路而感到惋惜;
有人不相信夏铭钟会是那种心术不端的人,认为他是被冤枉的,为他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
有人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处境,害怕被别人抓住什么把柄然后送进监狱。
总之,人们对于政府的信任渐渐被消磨殆尽,对真理主义的信仰也开始发生了动摇。
在他们心中,李昭旭依然是伟大的,但他的“伟大”,已经逐渐淡化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空洞的符号。
曾经的真理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