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比兰沙醒来后果然对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只是因为喝多了睡得太死而被安其罗和凯文两人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俩人在敲了门却久久没人应答之后,性子急燥的安其罗一脚踹开了斯比兰沙的房门。当俩人着急忙慌地走上阁楼就看到了睡得正香的斯比兰沙,摇他他也不愿意醒,身上一身酒气让人窒息。安其罗便叫凯文先给他穿衣服,俩人就这么架着烂泥一样的斯比兰沙一路小跑着到了军营去报道。
那管事的军官面容阴柔,薄薄的嘴唇习惯性地保持着往下塌的样子,平日里的样子就可怖的很。更别提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了斯比兰沙一个小时,安其罗曾是他手底下的人,对这人两面三刀的性格清楚的很。便先行拿出查尔斯·李的介绍信隐隐压了满脸不耐的老上司一头,见对方脸色更加不好但总算是放过了现在还脸色惨白的斯比兰沙。后者在路上被晃醒之后,不止头疼胃也开始疼了起来,只是站在原地听训便废了不少力气。
好在查尔斯的面子算是够大,对方也没太过为难与他,给了他一个巡视街头负责收税外加稳定治安的差事,既不清闲也不是太重要。手上还管着几个兵,尽是管一些鸡飞狗跳的烂事。哪里哪里的群众不配合收保护费啦,偷税漏税啦,谁谁家丢了东西怀疑是邻居偷的因此发展成群体跟群体之前的互殴以及大规模械斗的,比比皆是。这斯比兰沙上任一天下来总体感觉就是他仿佛电视剧里头的那个九品芝麻官,官不大,管的事可不少。
而且挺危险的,听凯文说,管理这个片区的,已经在三个月内连续噶了四个了。当然,每一个都不是自己咽气的,是被噶的,因为各种原因,爱国者或者来路不明的“刺客”。
“他们叫他康纳。听说身手很好,其他的一律不清楚。”安其罗俯身在斯比兰沙耳边低声说着他所知道的东西。末了又安慰似的补上一句:“我对我和凯文的身手还是很自信的,他不会有机会的。”
凯文闻言自信地拍了拍腰上绑着的火枪,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老大,我们接下来先去哪里巡视啊?我知道有几家人拖欠‘费用’已经很久了...”有大概七八个人被斯比兰沙接手,为首的人一脸猥琐样,不知道喝进去多少民脂民膏,明明是个士兵那个体型就跟大街上到处乱跑的猪有的一拼。一身的劣质脂粉味,两根带着暗黄色油污的手指摸索着,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斯比兰沙立刻意识到这是所谓的收“保护费”的环节,明明应该是个维持城市稳定的工作,却成为了借此敛财扰乱城市的借口。
他看向安其罗和凯文,二人皆是用嫌恶的表情看着那个胖子,在斯比兰沙看过来时又显露出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们也有家人住在这附近,平时是拖了自身在军队的福才免受此劫。而战死的士兵家属和没有靠山的普通家庭多是会遭受这等迫害。
“我刚来,对这一片地方不太熟悉,你先行带路吧。”斯比兰沙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先得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把戏。
于是这个胖子,嗯,他说自己叫考特·度恩,带领着斯比兰沙来到了一户厨师家里。对方似乎并不在家,斯比兰沙阻止了考特指挥着下属就要踹门的举动:“也许我们可以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考特看着斯比兰沙愣了一下,接着疑惑地看了他半天,在凯文和安其罗为他这种越俎代庖把自己当上级的举动不满的时候,才中规中矩地说了声好。
于是他们又转而到了另外一家,这家人住在城市的角落,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塞着两个人。斯比兰沙走进来时能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家徒四壁,迎面冲来的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差点没把他熏晕。
还未走近时便在远处听到了打骂声,走近了,能听到酒瓶摔碎的声音混着女人的痛呼。
那个男人正拿着一根木棍不断地打着地上的女人,嘴里骂着一些垃圾话:“你这该死的猪猡,老子只是喝点酒,怎么会没钱给?!出去干活得来的钱都灌进身上哪个洞里去了?我要喝酒!贱货,拿钱来!不拿钱就给我出去卖,这模样也勉勉强强能值几个钱...”他一面打一面碎碎念,情感浓郁之时又忍不住痛骂。
斯比兰沙的手在爬满黄色和绿色污渍的门上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曲起手指迅速地扣了两下门。
那个男人没听到,女人倒是听到了,跌跌撞撞满脸是血地爬过来。用求救似的目光看着为首的人,手指轻轻扯着斯比兰沙的裤腿,仿佛他是唯一的救赎。
男人看见房子里突然多了这么外人,手里举着着带血的棍子冲过来的动作一顿。先是看了一眼斯比兰沙,见到一个新面孔,便放下了棍子,长着臭气熏天的大嘴问到:“你们谁啊?闯进我家干什么?”
“咳咳,这位布鲁克·阿历克斯先生,您已经累计“拖欠”了两个月的“税款”了,这位先生是我们新上任的治安官,我想您应该明白如果交不上英国法律规定的税款有什么不太好的后果。”那人咳嗽了两声,一边摸着腰间的枪支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凯文和安其罗把斯比兰沙和那位女士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这也让斯比兰沙能够有机会细细地打量他,一身穿破了好几个洞都不舍得换下的军队工作服。棕色的衣服已经穿成了灰色,几大块深色的污渍点缀在那片花花绿绿的胸膛上,军装上的四颗扣子已经掉了两颗,只剩下中间两颗扣子可怜地被他的啤酒肚顶着。棕色的裤子同理,似乎已经许久没人洗过。那双眼睛肿胀着,眼珠子灰白色偏多,还泛着细密的红血丝。他此刻正因为愤怒而从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头发半白,很难想象他把自己的身体糟践成了这个样子,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打人。
“上帝啊,您是知道我家的情况的,我的妻子上个月才死掉,家里为了给她办丧事已经掏空了。”他说着,掉了几颗眼泪下来,用手背随手一揩,把木棍扔在一边指着那个女人骂到:“这婆娘也好吃懒做的很,跟她妈一个德行。如果你们要钱,就把她拉去街上卖来抵我的债吧。”
考特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只是朝着斯比兰沙看过来,似乎是想要一个说法。
“他骗人!!”那抓着斯比兰沙裤腿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散乱的头发之下是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只是脏兮兮的,头上也被打破流出了血,灰色的裙子掩盖了脏污,遮盖着手臂的部分被扯烂,露出青黑色的淤痕。
那女人往斯比兰沙身后躲了躲,大声说道:“我的母亲是被他喝醉酒之后打死的,才不是病死的!他并没有为我母亲的丧葬付过一分钱,请不要听信这个酒鬼的鬼话...救救我吧,大人。”她用带着血迹的手去扯斯比兰沙崭新的制服的袖子,声音嘶哑:“发发好心吧,各位长官,你们不能让我一个可怜的女子和这个恶魔共处一室的——如果是那样我宁愿立马下地狱。”
斯比兰沙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为女人擦干净眼泪,带着手套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后者稍安勿躁。
那人已经又拾起棍子作势要冲上前来,凯文从后面一脚就把人给踹趴下了,棍子飞出去一米远。
斯比兰沙淡定告诉对方:“如果你没有钱那就去工作。一个月后筹不到钱...也许你会想知道牢饭是什么滋味的,先生。”
考特站在一边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被凯文瞪了一眼之后又憋屈地站了回去。
“至于这位女士,我想你也需要一份工作。”斯比兰沙把一只手上皱在手背的手套扯平,低声询问着她的名字。
“伊莉莎。”女人扯着他的袖子,眼里尽是不安。
“好的,伊莉莎小姐。嗯...我的家里还缺一个女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按照平常的价格开给你工资。”他实在是不想体验洗不干净自己的衣服和摸黑打扫做饭的日子了。
“是的,先生。”伊莉莎似乎已经没有理由再拉着斯比兰沙的衣袖了,父亲怨毒的目光刺在背后的感觉鼓励着她向斯比兰沙要求更多:“不知道您住在哪儿?如果距离太远,我是否需要在您那常住呢?”
斯比兰沙看到伊莉莎拉着他袖子的手臂上布满伤痕。她年轻的面容显出一种忧愁,就像是被暴雨狠狠摔打过的花蕊,消瘦又脆弱。大概是明白要是他今天就这么离开的话,女孩一定会受到来自父亲的更加严重的迫害,他便顺着女孩的话回答:“当然,您这离我家确实有点远,您可以收拾收拾东西,我结束今天的工作之后会来接您。”为防止给那位趴在地上的布鲁克先生抓到什么把柄,他接着又补了一句:“在这期间,如果您想家了或者您父亲想您了,您随时可以回家一趟。”
伊莉莎还未表示出自己的感谢,那个男人便大喊大叫起来:“你们这是欺诈!!把我的女儿拐骗走了,还有没有王法!?英王就是花钱养了你们这群法律的蛀虫吗??”
斯比兰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道:“您想告我的状的话,就去告吧。如果下个月我还在职位上,一定会来找您的,希望您在指责我们渎职之前能够先行偿还拖欠国王陛下的债务。”
在他们离开阿历克斯家的房子时,考特有些不赞同地对斯比兰沙说:“布鲁克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酒鬼但和当地□□甚至军方都有些交际,您这么做未免有些不太明智。”
“哈哈,我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我和他到底是谁的靠山比较大而已。如果我这个没什么经验的愣头青一不小心触犯了这里的什么规矩,还请您多多包涵。”斯比兰沙皮笑肉不笑接着跟考特扯皮。
有一说一,他确实不太明白海尔森和他身后的团体到底有多大的能量,不过从财力来看他惹到的人甚至可能无法撼动这颗大树的一片叶子。
“...抱歉,长官,是我僭越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考特先生没有再提一句关于“保护费”的事情,规规矩矩地带着斯比兰沙熟悉职务。
1774年十二月十号,斯比兰沙已经在他的职位上呆了两个月,目前正致力于把那个经常跑来骚扰伊莉莎的流氓父亲以杀妻罪的名义送入监狱。当然,过程是比较麻烦的,在这最冷的月份,本就因为镇压群众反抗而缩减的司法设施效率更加地慢。一个月过去了,斯比兰沙得到的消息依旧是正在取证。
他拉开最近流行的细纱和印花棉布制成的窗帘,窗口摆放着的两盆说不出名字的绿植早已被积雪代替。他被从窗户的缝隙的冷风刺地打了个哆嗦,只得重新拉上了窗帘。穿戴好保暖且足够得体的衣物,他拉下了还带着些凉意的有着花朵暗纹的门把手。
客厅里伊莉莎正坐在火炉旁缝补衣物,金色的头发被盘在头上,带着一个女仆常用的发带防止刘海遮挡视线。
“先生,有您的信。”伊莉莎见斯比兰沙来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把放在身边的那几封没拆封的信递给他。接着又转身去厨房端来温热的白面包和肉汤。
“这样冷的天气就不用那么频繁地给我洗衣服了,只要稍微清理外衣的表面就行了。反正洗了也干不了,要是害你感冒了就不好了。”斯比兰沙接过信件坐在桌前,看着放在椅子上的前天换下来的一整套衣物已经被洗的干净,心里产生了一些压榨他人的愧疚感。
第一封是海尔森的,上头还有着特殊的火漆印记,斯比兰沙用裁纸刀把信打开。大体意思是让他这段时间做好脱离英军的准备,情况随时可能变化,听从查尔斯的差遣。
第二封是“自由之子”的,大概是保罗·列维尔的手笔,需要筹钱准备物资,以及一些英军在当地的布防情况,人数装备如何之类的事情。他准备明天上班时探探情况,后天再写回信。
第三封是康纳的,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之前他的信总是放在一个绑在鹰腿上的小木筒里,倒是第一次看见他的信封。大抵是那只鹰到了十二月份的冬天,也懒得跨越这几公里的飞雪和冷风来给主人送那短短几行字吧。他想到这里时嘴角上扬,裁纸刀划过边角泛黄的信封,取出信看了起来。
康纳邀请他到家园过冬,圣诞节的家园聚餐也许会有他的名额。最近物价上涨,局势动荡,又是冬天,燃料卖的很贵。去那里玩一玩也是个选择,斯比兰沙猜测康纳大概也明白如今形势变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几天一游行的市中心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嗯...这倒是可以考虑。斯比兰沙从信件中抬首看向伊莉莎,盘算着,既要考虑“自由之子”的活动,又要关注查尔斯的动向,他近期是没时间处理伊莉莎父亲的问题了。那些事情发生时大多都不太能见得了光。也许,把伊莉莎送到康纳那里寻求庇护是个不错的主意。那个刺客的热心肠,他早就所耳闻,阿基里斯那个老头子想来也不会看一个手无寸铁身世凄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