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桥生日这天,开始得多么简单而温馨,就结束得多么让他痛彻心扉。
起初一切都很好。陆家三人自然知道这一日不用如何大肆庆祝,宋夏宜这边的家人,她也提前打过招呼,说好不必过得太热闹。所以日常一如前日,只是早饭变成每人一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中午的饭菜又较之前稍微丰盛了些,还有宋夏宜花了一上午时间做出来的蛋糕,用上了巧克力和奥利奥,卖相十分不错。点上蜡烛后,陆屿桥很认真地许了愿望——希望宋夏宜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然而,愿望许完还没到一个小时,就碰上了险些落空的风险。
宋延礼陪两家爷爷喝酒,但酒量不如其中的任何一位,一顿饭结束已经有些醉。喝高了兴致随着高,情感充沛话跟着多,只是这日不再嘟嘟囔囔说我们夏宜不容易了,开始感叹:“你们不知道,夏宜弹钢琴天赋极好,当年是没有继续培养,不然……不然……不然你弹一曲给爸爸听听?爸爸多少年没听过你弹琴了……”
陆屿桥眼皮要跳。宋夏宜笑容冻在嘴角,推拒说:“喝了酒就开始开玩笑,弹什么琴啊,哪来的琴……”
“哎!有!”宋延礼喊道,一边放开了手里的蛋糕,站起来就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跑。
没一会,那边真的传过来钢琴声。
宋延礼叫:“夏宜——夏宜——”
宋夏宜只得站起来朝小房间走,口中应道:“来了。”
房间中央赫然摆着架钢琴,价值不菲的施坦威。宋夏宜这下是连习惯性的笑容都拉不起来了,人僵立在门口,听琴键起起落落倾泻而来的淙淙音调。心乱如麻。
宋延礼手指停下,一脸喜色地看向门口,问:“喜不喜欢?”
宋夏宜只能点头。
宋延礼:“屿桥生日,你给他弹一首来,快!”
宋夏宜站着没动。
宋延礼起身,“来啊!屿桥在旁边等着呢!”
后面跟上来的陆屿桥马上判断清形势,揽住宋夏宜,对宋延礼说:“先吃蛋糕吧,冰淇淋要化了。钢琴可以回头再弹。”
没等宋延礼脸上的失望露出来,他就带着宋夏宜回餐厅,一边朝探身来望的宋河示意,要他去稳住宋延礼。随即低头对宋夏宜说:“冰箱里还有宋河给你买的好几种口味的冰淇淋,你要哪种给你拿?”
宋夏宜完全没料到好好的生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都不知道那个大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家的,有种生活又要失控的无力感,口中喃喃着像解释:“也没提前说,我什么都没准备……好多年没弹过琴,好像已经不会弹了……”
“没关系,”陆屿桥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再弹。”
又说:“不弹也可以。”
他又谨慎小心起来,让宋夏宜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对,好在之后没再出其他状况,他们俩都能心里轻松一些。
幸而没多久,宋夏宜网购的一堆花瓶到,又是拆快递又是清洗的,忙忙碌碌时间好过。
宋夏宜里里外外转悠着给鲜花找位置的时候,陆屿桥去找了陆含青,问她要这两天拍的视频。陆含青抱着笔记本正在剪辑,闻言抬了一下头,然后掏出来手机给他发了两张照片,一张全家福,一家他和宋夏宜的合照。合照上,两人站在餐桌边,她微抬着头,他俯身挨近,拍起来像在情深对视,其实当时不过是他问她需要多少巧克力碎坚果碎。
照片也像他们近日的生活,传达着错位虚假的信息。
陆含青把剪好的视频发过来时,夜晚十点多,陆屿桥倚在床头看,时不时移开视线看斗柜前给鲜花拍照的宋夏宜,一会上前调整一下花枝方向,一会退后拍几张,独自拿着拍立得相片欣赏许久,才关了主灯上床。
听到陆屿桥的手机里传出来自己的声音,靠过去看了一两分钟,由衷地夸:“青青拍的啊,她转场剪得很不错。”
陆屿桥伸手把她带进怀里,两人头挨着头挤在手机屏幕前。
十来分钟视频播完,宋夏宜回身整理枕头就要躺下,不妨被陆屿桥压着抱住。他把头埋进她颈侧,鼻尖贴着她皮肤,气息随呼吸酥酥麻麻地落下来,太过亲昵了。她想往旁边让,身后铜墙铁壁似的,只好勾过头去望,他视线垂着没有看过来,莫名其妙给人一种情绪低落的感觉,喊他名字他应了,但是身体没动,她便抬起尚能活动的手去晃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陆屿桥说,“明年我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宋夏宜说:“我有生日会啊,每年都办的。”
“我们过农历生日。”
宋夏宜几秒诧异,好一会没出声。陆屿桥贴在她耳边又问:“好不好?”
她才含糊地回答:“到时候看吧,不一定有时间。”
陆屿桥压下了心里的落寞,嘴唇贴着耳畔亲了亲,慢慢移到她脸庞眼睛和嘴唇上,舔着她唇瓣引人张嘴,勾着舌头细细吮吻。
他在这件事情上主动,过去不太常有。但宋夏宜其实没什么兴致,得有半年多了吧,她一次也没想过。
把人翻了个身面对自己,手掌往下拉起她的小腿,细长的腿,从脚踝摸到膝盖,上上下下,然后停下了手,亲吻也跟着停下来。他盯着她嫣红水润的唇看了几眼,硬生生将视线移到她眼睛上,对视,她大概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停下。
陆屿桥问:“什么时候祛的疤?”
“一个星期前。”
“手术做完才三个多月。”
“可以做的。”宋夏宜说,“这次等得够久了,以前做得还要早。”
见陆屿桥还是盯着她,继续解释:“复出之后经常有活动,腿上有那样的疤,不好看啊。”
“以前是说后背的疤吗?”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抚上她肩后。
“嗯,还有手臂骨折啊,手——”腕字音没落,生生吞下半截。
陆屿桥的手也跟着停下。
宋夏宜动了动,伸手环上他的脖子,主动亲过去。被他偏过头果决地避开,不可思议地说出两个字:“手腕?”
她不说话,视线彻底回避掉,越过他,盯着房顶被关掉的灯看。
回避构成默认。
陆屿桥强忍着心中难明的惊慌无措,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夏宜——”
重新看他,慢慢开口:“想吃冰淇淋,你要不要?”
陆屿桥按着她不让动,隔几秒又认输,“我去拿,你等下。”
宋夏宜又打开了顶灯,举起手对着灯光看自己的手臂,直到听到门外脚步声近,才收回手,坐了起来。
陆屿桥看着她一勺一勺挖冰淇淋,再一下一下举手至嘴边,张嘴,轻轻地抿。抬起的手腕上除了那只玉镯外什么都没有,皮肤光洁,就像她身上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伤害在她身上留下过丝毫痕迹,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宋夏宜觉得被他盯得手腕要发烫,冰淇淋也没能振奋她的情绪,她放下勺子,把冰淇淋碗也搁到一边,对他说:“我看心理医生,你知道的吧。”
陆屿桥不清楚她怎么知道自己知道,低低“嗯”了一声。
“刚知道的时候是不是吓一跳?”不等他回答,跟着又说:“其实很早就看了,应该告诉你的,但实在是,说不出口……是高三的时候,学习压力变大,心理问题慢慢严重,开始是越来越讨厌自己,后来出现幻听,耳鸣和呕吐也比现在频繁,就去看了医生……直到我拍广告被我妈知道,她不高兴,砸了家里的钢琴,当时觉得好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尝试了一下。”
“尝试……什么?”
宋夏宜平静地看向陆屿桥,抬起右手对准左手腕,虚空一个十字交叉过去。
“不过只有那一次。”她急忙说道,“因为试过发现没有用。后来拍戏,开始忙起来,加上电影大部分也成功,很多人喜欢我,当然就不会再想尝试……而且之后感觉到压力大的话,我也比较主动去联系医生,按时服药,基本上控制得还可以……听起来有点吓人是吧?”
陆屿桥震骇的表情清晰完全地表现出他内心起伏汹涌的情绪。
宋夏宜说:“当初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想应该要告诉你,毕竟……有病的话其实不应该隐瞒。现在才说,好像太晚了。”
她说:“对不起,不是成心欺骗你这么久的。上次你来,说想过生日,我一直在考虑送什么礼物给你。我跟你说过,你要什么都可以。”
她看他,目光灼灼,重复:“什么都可以。你的生日还没有过去。”
“什么……指什么?”陆屿桥终于开口。
“我能够给你的,都可以。”宋夏宜说,“比如……轻松,和自由。”
她说:“我和外婆聊过,她答应不会拿以前的事情来……我是成年人,你真的不必对我有这么重的责任感。我生病也不是你造成,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腿上。所以生日礼物,你……要不要?”
陆屿桥盯着她的眼睛,浅色的眼珠无比坦率地迎着他,浅淡的一层氤氲水光,像是满含深情。
但她已经不想要他了。
他觉得心脏被吊在悬崖边上,被肆虐的风狠狠地抽刮,他忍着痛,伸手去蹭她的眼下,他说:“我要明年继续和你一起过生日,生日礼物就是这个。”
“我只要这个,你不要给我别的。”
说完低头深深亲她,尝出她嘴唇上残留的一点冰淇淋甜甜的味道,是香草和芒果。
她吃了芒果。
但他还是恐慌,低声恳求:“不要把我变成你的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