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宋陆二人往夏锦南家去,去之前,宋夏宜仍是精心化妆束发,陆屿桥很有种要她将长发披散开的冲动,当然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会去打破她内心建立的秩序感,倘若离了这样的装扮,宋夏宜在夏锦南面前,是要更紧张的。
佐伊一接到宋夏宜说十分钟后到达的消息,就跑到门前路边期待地等,旁边空地上停着辆早上才送过来的白色SL63,簇新闪亮。
宋夏宜刚下车,佐伊就扑了上来,力道之猛,险些把她又撞回车里去,好在反应快借了这姑娘抱过来的一双手臂才稳住身体。佐伊口中埋怨:“你怎么来这么迟?昨天不是答应我一早就来的吗……”这时看到另一边车门下来的陆屿桥,她招着手,挺熟络地喊:“嗨姐夫你好!”
陆屿桥把礼物给她,祝她生日快乐。
佐伊笑得脸蛋开花,“我都收到车了,还有礼物啊!”
此时,夏锦南和她的华人丈夫出现在了门口,请宋陆二人进门。
进门看到夏锦西一家人也在,夏锦西正给她一岁多的小孙女泡奶粉,看见宋陆二人进屋,丢开奶瓶迎了上来,帮宋夏宜拿脱下来的外套,一边说:“别再瘦了啊,再瘦小姨心疼了。”
宋夏宜摸了摸脸,“头发绑起来显得瘦,其实还好。”
夏锦西不和她争,警告似的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嘱托了几句要她多吃好好养身体,放好外套围巾又说:“机票买迟了?还以为你们早上会到,楚瑜等你逛街等半天……几点了?他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楚瑜是夏锦西的女儿,小宋夏宜一岁,因她工作家庭在南方,姐妹相聚的机会不多。宋夏宜说:“我早上跟她说了下午到,小姨你们昨天到的?”
“前天下午,趁佐伊生日,我们一家都请了年假,正好多玩几天。”夏锦西说完,回身招呼陆屿桥:“屿桥来啦!路上累不累?”
陆屿桥说不累,心想夏锦西瞧着倒比夏锦南像母亲。
夏锦南喊了阿姨倒茶水,又安排大家坐。宋夏宜过于拘谨,坐在沙发上背挺着直直的,陆屿桥抬手捏掉她颈后一根掉落的头发时,吓得她后背一抖,这才移开一直看着夏锦南的视线。陆屿桥扬了扬还没离开的手,给她看发丝,靠近她耳边低声问:“你想不想吃冰淇淋?”
宋夏宜惊讶,“现在?”
陆屿桥点头,打断对面谈笑的母女,喊佐伊:“佐伊,家里有冰淇淋吗?”
“当然有!”佐伊高声叫阿姨,跟着喊出来好几种口味。
宋夏宜感谢冰淇淋的魔法没有消失,当凉凉的甜甜的冰淇淋进入她的口腔后,她觉得夏锦南不看她不和她说话似乎也没有那么叫人难受了。
这一天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屿桥像个摄像机,镜头对准夏锦南宋夏宜母女,然后发现和宋夏宜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关注点放在夏锦南身上类似,夏锦南的注意力一直在佐伊身上。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个母亲对自己亲生女儿这般明显又持久的恶意,她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到另一个女儿对她的渴求,甚而在这样的渴求中近乎狠绝地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喜欢的孩子奉献爱意宠溺。
楚瑜性格耿直,吃饭的时候看着给佐伊处理带壳带刺食物的夏锦南,说:“我姨真偏心!好歹也给我姐剥两只虾啊!”
宋夏宜反应比夏锦南还尴尬,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不吃虾。”
楚瑜固执:“你吃!我给你剥。”
显然这场面不是头一回出现,陆屿桥看到一旁的夏锦西立马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她冲楚瑜道:“吃你的饭吧,我来剥。”
宋夏宜又要拒绝,被陆屿桥拦住了,他说:“小姨我来就好。”
剧情发展到这,终于惊动了覃悦笙,她看了圈一桌孩子,目光留在宋陆二人身上,难得看着他们的时候心里能产生出欣慰感。
饭后切蛋糕,蛋糕没吃两口,陆屿桥就拉着宋夏宜要告辞,宋夏宜正愁该拿这吃不下去的蛋糕怎么办,冷不丁被陆屿桥拽着站起来,出声应和道:“天都黑了,差不多我们是该走了。”
不等旁人开口,楚瑜说:“那你们先走,我们等宝宝醒了再走。”
又说:“明天你们有没有安排?要没事我们一块逛逛?”
陆屿桥替宋夏宜答应了下来。
出门还没走出几步,宋夏宜就感到喉咙里压不住的反胃感马上就要冲出来,赶紧跑到另一边车库的水池边开始吐。陆屿桥要上去扶她,被她推拒开。
周围光线太弱,陆屿桥看不清宋夏宜的脸,只看到她痛苦地弯着腰,手指扒在水池边上,混在水流声中的呕吐声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一分一秒都拖得漫长。
当终于感觉到没有东西可以再吐的时候,宋夏宜才意识到这一切都落进了陆屿桥眼中,她用清水漱口洗脸,冰冷的水不停刺激她的神经,她讨厌自己虚弱,在他面前呕吐的事实让她感到难堪的污秽。
又过了好几分钟,陆屿桥才被允许靠近她,他帮她围没来得及围上的围巾,手指刚碰到她冰凉的脸,就被她侧过头避开。她不想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脸埋进围巾里,没精打采地往外走去。
陆屿桥心神不宁地跟在她身边,在上车之前想要牵她的手,被她再度警觉地避开。回程一路,她都不说话,坐在旁边位置上紧紧闭起了眼睛。
酒店里,宋夏宜在浴室洗了很长时间的澡。陆屿桥听见哗啦啦响不停的声音,后知后觉猜想,她应该很不希望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
她出来后,脸色好看了许多,有热气蒸出来红润,人也不像刚才那样颓丧无力。陆屿桥问:“身上还冷不冷?”
宋夏宜摇头,想了下,说:“下次我妈这边再有事情,你不要来了吧……”
“她对我有意见是正常的。”陆屿桥说,“怪前几年我没有来拜访过。”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我妈她比较在意佐伊,不太能照顾得到别的人。”
陆屿桥终于再也憋不住,无情指出:“夏宜,你妈妈是理论物理学家,以她的头脑,就是再来十八个一百个你和我,她也不会照顾不过来。”
宋夏宜简直头痛。
陆屿桥话说出口就已经后悔,不忍看她难受,只好妥协:“你说不来我就不来吧,别想这些事了。”
第二天中午,楚瑜和佐伊结伴找到了宋夏宜所在的酒店,说其他人给宝宝买东西去了,她们来找宋陆夫妻去吃饭。佐伊开了她的新车,嘚瑟得不得了,楚瑜副驾坐得心惊胆战,陆屿桥非常想嘱托佐伊开稳一点慢一点,再这么飚下去,他担心宋夏宜要不舒服。
然而宋夏宜兴致却很好,跟着音乐在唱歌,调起得贼高,跟着唱的楚瑜嗓子吊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餐厅隔几家是香氛店,楚瑜喊宋夏宜陪她逛,佐伊开车是挺溜但停车技术稀烂,宋夏宜便把陆屿桥留下来给她停车。车停好,佐伊竖大拇指,说姐夫你真厉害。陆屿桥没什么反应,望香氛店门口看了看,宋夏宜她们才进门。
佐伊问:“先点菜?还是去找她们?”
“点菜吧。”
两人往餐厅走,佐伊直率地问道:“你跟我姐感情变好了吗?以前你都不跟她一起来的。”
陆屿桥说:“这次正好有时间。”
佐伊说:“不来也好,其实我也不希望我姐来,我妈对她不好。”
陆屿桥朝她看。
佐伊苦笑:“你不会以为我妈做得那么明显我们家人全瞎了一个看不见吧……我爸啊,外公外婆,还有小姨他们,都说她的……楚瑜姐是见得少,不然她就知道昨晚上其实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越说我妈越是不可能改。”
她问:“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妈为什么那样对我姐?”
陆屿桥摇头,“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爸还问我妈呢,她自己都不承认她对我姐不好。”佐伊叹气,“往后你别让我姐一个人来,我看昨天你在,她精神比以前好多了。”
“她以前什么样?”
“像僵尸。四肢僵硬,一脸死灰。”佐伊愁眉苦脸,“我姐多好啊,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唉,要不下回你们都别来了,等我回国看你们去。”
陆屿桥点头,说这样挺好。
宋夏宜和楚瑜进餐厅,菜已经上了,宋夏宜入座时跟陆屿桥说:“晚上温迎来波士顿,刚才通了电话。”
“她怎么有空?”
“说是好久没见,来聚一聚。”
“明早再走?”
宋夏宜点头,无奈道:“我让她别来的,她不听啊。”
作为一起长大的朋友,李温迎是宋夏宜并不多的人生底气之一。如果要宋夏宜去列一个会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人名单,李温迎一定稳居第一。当年,在她要和陆屿桥结婚的事情上,身边的朋友包括孟熙文都委婉地提出了要不要再慎重考虑的建议,只有李温迎,她说你想结婚就结婚,哪天反悔了你可以再离,她说别在乎旁人的看法,你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去做。
陆屿桥对李温迎,弟弟看姐姐,即使长大了,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丝幼年时代的敬畏。作为沐湖湾真正的长公主,李温迎几乎是后面出生的所有孩子的阴影,优秀得令一众弟弟妹妹望尘莫及。陆屿桥前些年漠视一切,还能说不怎么在乎李温迎的态度,而今好似重新活过来,再见这位姐姐,心下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几分忐忑。
傍晚,李温迎到酒店。
宋陆二人下楼接她,李温迎一身黑色大衣走近酒店大堂,气质高贵而傲,她见到宋夏宜,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笑意,整个人瞬间温和了许多,迎上去和她拥抱。
宋夏宜也开心,身形高挑的人影在李温迎面前也婉约起来,她说好久不见,她说好想念你。声音柔柔的,像委屈的小孩兜兜转转终于找到自己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