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士认识许一,顾识闻想,她会不会从许一那里了解过案件经过?
顾识闻心说:如果她知道这起案子,那么自己就不用说得太详细。
“我想拜托你们调查我的师弟魏云耀。”顾识闻说,“我想知道,为什么凶手要针对他,而他又为什么要栽赃我?”
他走到大办公桌前,看向坐在桌后的女士。
女士的眼睛微弯,明明是很温和的表情,但顾识闻却能看到冲破黑暗的光亮。他觉得这位女士像勇往直前、不惧一切的光,照亮她所目视的一切黑暗;像坚定行走在遥远路途上的旅人,为了抵达终点而不辞辛苦;像直着手臂,不动摇地用木仓指着敌人的战士,守护着她的信念和理想。
顾识闻不禁站得更直,双手服帖地紧挨裤子的中线。
女士笑了笑,带点歉意的回答他:“顾先生,调查魏云耀的委托我们可以接,但后面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这个案子已经被封存了,”她说,“这意味着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对案件信息保密。即使您因为意外被卷入这起案件,我也不能向您透露更多的信息。”
“我想,作为普通的公民,我应该有一定的知情权?”顾识闻继续问。
“很抱歉,”女士回答,“这起案件目前并没有公开任何相关信息。”
顾识闻下意识的皱眉,沉默地想,作为普通公民,确实不应该随意探知保密内容。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小疏忽,连忙问道:“失礼了,女士,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袁,”女士笑着说,“我叫袁茜然,茜草的茜,然后的然。顾先生不必客气,除了调查魏云耀,您还有其他需求吗?”
“没有了。”顾识闻有些失望。本来他的目的只是调查清楚魏云耀为什么会陷害自己,但袁女士这么一说,他又对这起案件产生了好奇,却因为保密规定不得不作罢,不免有些抓心挠肺地感觉。
“好的,”袁茜然点点头,俯身打开一旁的抽屉,“事务所的调查分为两种,简单调查和全面调查。简单调查一般是通过网络搜集相关的信息,综合汇总后给出可靠的结果。全面调查是通过网络、走访等多种渠道获取信息,综合汇总不同渠道的信息给出比较全面的调查结果。两者的价格不同,全面调查因为要出外勤……”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密密麻麻满是字的价目单推向顾识闻。
然而顾识闻看都没看,开口说:“全面调查。调查费我出五百万。”
一瞬间,他感受到三股强烈的注视,正对着他的袁茜然视线里满是震惊,似乎因为这个报价感到极度得不可思议。
顾识闻忍俊不禁:“怎么,我的名声难道不值五百万吗?”
“更何况,”他解释道,“这件事不仅对我有影响,还会影响我导师的名誉和腾龙集团的声誉。同样,我师弟魏云耀杀人的事情也会导致我导师的名声受损。”
“导师的项目正进行到关键阶段,虽然备受期待,但也有一些人不希望他能做出成果。”顾识闻说,“我本以为我和魏云耀是为此才遭受无妄之灾的,但按您之前的说法,凶手选中魏云耀并不是这个原因。因此我非常希望您能调查出真相,不让导师和实验室的大家心血白费,不让本就无关的腾龙集团受到无端攻击。”
“所以,这五百万对我来说是完全值得的。”
他说完,又一次和袁茜然的视线交汇,平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袁茜然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忽然,顾识闻听到两声转椅滑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他扭头向右看去,只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两位女士都站了起来。
短发的女士大跨步向前,拎了个椅子摆在他的身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顾老板,您请坐。”
大波浪长发的女士跑到小茶几前端起茶壶和茶杯,热情地凑了过来:“顾老板,您喝茶吗?不喝?哪您要来点别的什么吗,我们这儿还有啤酒果汁矿泉水,牛奶可乐轻乳茶,您看您想喝点啥?要是都不想喝楼下还有便利店,我还能帮您点外卖!”
顾识闻:?
……
在祁冉冉期盼的眼神中,在自家妹妹殷切的动作中,袁茜然终于开口了:“好吧,这单委托我们接了。”
“要理解魏云耀为什么会被卷入案件,必定得谈到案件的详情。”袁茜然说,“但很可惜,我能向您透露的信息不多,相信这些信息丁队应该也和您说过:此案的凶手是一个非常狡猾凶残的罪犯,他有一套筛选受害人的准则,您的师弟魏云耀恐怕就在他筛选的标准之内。不过由于一些原因,特调局内部决定封存相关案子,案件信息全部保密,接触案件的人员不得泄露相关内情。因为后续补充的保密协议的存在,即使现在我已经不在特调局任职了,也没办法透露更多案件信息。”
“我来说吧,”袁绯然拎着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走了过来,她将笔记本放在办公桌前,示意顾识闻看屏幕,“事实上,网上是有案件相关信息的。”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话题:
#天降正义使者代号S#
顾识闻一字一句地读出字号稍小的话题简介:“降临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正义使者,他名为Spider。他在黑暗混沌的世界中穿行,拯救困顿者于罪恶深渊,在无望而麻木的日子里,他是唯一的光。”
“像某些小说动漫的人物的介绍。”顾识闻心说。
袁绯然下滑点进一条发言,放大之后再次示意顾识闻看内容:
[一月,他打断了我三根肋骨,我住进了医院。三月我终于出院,他又去喝酒,回家后,重重的拳头又砸向我。我很平静,本以为身上又要再添几处新伤,但他忽然冲进了厨房,拿刀结果了自己。后来我才知道,是S帮了我。……无论如何,我很感谢S,尽管不知道他是谁,他为何要这么做,但是谢谢他。谢谢他拯救了我。]
随着页面滑动,评论区映入顾识闻眼帘:
[支持正义使者薄纱家暴男]
[\S天选之人/(心)\S花国佐罗/(心)\S当代罗宾汉/(心)\S正义使者/(心)]
[唉,这个时代像S这样的人不多了……希望他能晚点被抓,毕竟他实打实地处决了那些恶人。]
顾识闻疑惑地看向袁绯然:“S不是二次元角色?”
这一眼,倒让他怔住了。
短发女士的眼神虽然平静无光,但压抑的愤怒与痛苦涂满了她的瞳孔,纠缠不清的情感色彩混杂在一起,最后变成漆黑。顾识闻看到海面之下不休的漩涡,灰烬之下永燃的火焰,高山之上呼啸的狂风。
袁绯然没说话,又切了另一条发言,顾识闻没再和她对视,接着往下看:
[我是2236年《砸掉承重墙致整栋楼坍塌,15死8伤》的死难者亲属,事件发生后,始作俑者的父亲张三全拒不道歉,还威胁我们这些亲属“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后来这人突然变得很厉害(懂得都懂),闯入受害者和他们亲属的家中行凶,杀了好几个人。再后来听说这人去了首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是S干的。尽管我们家并没有人受到伤害,但我还是想说,S干的好。这家伙和他那个砸承重墙的儿子一样,早该死了!]
这样的发言,在这个话题里比比皆是。有受害者陈述自己的苦难遭遇的,有亲朋好友替受害者打抱不平的,也有了解内情的旁观者痛斥恶人罪行的。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对S抱有极高的评价。
顾识闻看到有人和自己抱有同样的疑问:
[这个S是谁啊?没听过这样的二次元角色,是三次元的人吗?]
底下的评论回答:
[不是不是,是我们幻想出来的人物哈。]
对方显然不信:
[真的假的?这么多人的经历都很像真事,都是幻想的?]
这一条的回复更多: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懂得都懂,都是幻想。]
[嘘,点到为止,再多说话题又没了。]
[这里不是问问题的地方啊(笑)XXXX想知道进群。]
……
顾识闻抬头,就看见袁茜然脸黑了几度,严肃地问短发女士:“这些消息怎么在网上流传起来的?”
“内部消息泄露。”短发女士倒很淡定,“最早的发言是转述从亲戚那边听来的案情,说的比较隐晦,但细节信息太多,可以确定是内部人员泄露了案情。”
“这个话题被封过一次,”她操作光标打开了话题信息,将电脑翻转展示给袁茜然,“现在新建的话题标签是‘二次元’‘虚拟人物’,除了张三全这条,其他的发言都没有出现过真实人名和地点,背后的发言者也一口咬定发言是自己的幻想。就连张三全这条,发言者也在评论打补丁说‘以上纯为幻想,是因为自己太恨这个人了,所以才想写死他’。”
袁茜然捏了捏鼻梁,无奈地评价道:“很谨慎的操作。而且就算这个话题被封了,他们也会再开新的话题吧?”更何况,这些人还有交流群,就算不在公开社交软件上交流,私下里还是能继续传播案件信息的。
祁冉冉坐着旁边的沙发上,神色由好奇转为认同:“对啊。就算真的被全网封禁了,还能具象转抽象,不是说很多童话故事其实都是真实历史吗?他们也可以真写一个主人公代号S,然后行侠仗义的故事嘛。”
顾识闻讶异地看了看这位充满活力与勇气的长发女士,想道:这话怕是会给对面那位袁茜然女士心上添堵吧。
只见袁茜然无奈地扶额:“绯然,你说这件事小艾知道吗?”
她对顾识闻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点开手机开始打字,似乎是在给人发消息。
“知道。”袁绯然刚刚回自己的办公桌旁找东西,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厚的小盒子,靠在右边办公桌的挡板上没在往前走。
盒子打开,里面是牌状的物品。
她拿了一沓在手里,洗牌发出一连串“滴答”的声响:“顾老板,知道塔罗牌吗?”
顾识闻点点头。
不知道袁绯然怎么使得巧劲,三张牌依次从她手中弹开,弹到电脑背板上,最后正面朝上落在顾识闻面前的桌面上。
“正义,审判,力量。”
“这是普通人,或者说是我们认为S所代表的属性。”顾识闻看到一张又一张的牌在短发女士的手上流动,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似乎不过是小花活儿,她冷淡地继续:
“正义,代表着她选择的受害者都是有罪之人,杀死他们并非出于仇恨的目的,而是内心的正义。”
“审判,意味着她每一次行凶都是对罪恶的处刑,倘若无人审判这些人的罪责,那么她就会判罪、执刑。”
“力量,象征着她有无比强大的异能,她可以用它来处刑,亦可以用它来保护那些同样受害受苦之人。”
她手腕翻转,一张牌被中指和食指夹住,面朝对面的三人:“这就是S,一个带来正义与救赎的死神。”
——一个拿着镰刀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牌面。
顾识闻望着那张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所感知到的恐惧压迫实际上来源于那位表情冷漠、眼中空无一物的短发女士,而“死神”背后的镭射条反光,恍惚间却让他看见一种奇异的希冀。
希冀……吗?
一个坚定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但不代表他是对的。”
袁茜然站起来,很平静:
“‘正义’并非公义,私刑不是法理。”
“这个时代真正的公义是法律。”她说,“或许法律有偏颇错漏之处,但它保护的是公平,是秩序,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法律的判罚不仅是‘实质正义’,也保证了‘程序正义’。而出于私人之手的审判,或许它切合‘实质正义’,但它并没有经过正义合法的程序,所以无论再怎么美化,它始终不是真正的‘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