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外透出蒙蒙微光,姬煜翔好像失眠了。
他一会儿轻轻翻个身帮白皓月掖好被角,一会儿去调空调温度。
白皓月的睡眠很轻,所以他不敢大幅度的动,最终选择了侧身躺着,观察白皓月皮肤和眼尾。
偶尔白皓月会皱紧眉头,一双手没来由地乱抓,姬煜翔想安抚又怕惊扰他,只能轻轻抚摸小鹿的耳朵。
那晚姬煜翔第一次知道,破晓前天边第一抹颜色,不是初生的白,而是沉重的青。
窗外传来鸟鸣,姬煜翔拎着衣服去浴室换好,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
整栋小楼出奇安静,他靠在阳台上,低头看手机上的简谱。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第一批早起的人陆续下了楼,姬煜翔把手机藏好,去厨房冲了杯咖啡。
聂丞枫穿戴整齐,端着空马克杯下楼,笑眯眯地说:“起得真早啊。”在看到姬煜翔的两只熊猫眼后,又关切道:“睡得不好?”
姬煜翔挤出一张笑脸证明自己好得很。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
原本计划的全员外出观光,有将近一半人没起床。
宋宇急的直跺脚。聂丞枫却像早有预料:“大家平时上课要早起,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休息。”他招呼起床的部员们集合,征询了大家的意见,组织想出门的部员们换上护具,每人发一本旅游指南。剩下不想出门的看家,提前为大家点好午餐。
姬煜翔旁观着一切,连嫉妒都做不到了。
出于简单的对爱的理解,他知道该把什么给白皓月。只是这几天他们关系刚回暖,尚且残留一丝不情愿。
他本来就是个很冲动的人,因为认识了白皓月渐渐冷静下来。却也因为认识了他,常常失去理智。
而少年的成长就是在不断摇摆中,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卑劣,像疯长的枝叶,以为能为花遮阳,却阻碍了花的生长。
白皓月大概是累坏了,睡到大中午才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姬煜翔问:“你怎么把我的闹钟按掉了?”
姬煜翔递给他一杯温水,慢吞吞地解释:“昨天玩得太晚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白皓月眉心皱得很紧,姬煜翔急忙补充道:“很多同学都没醒,聂丞枫已经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
白皓月揉了揉山根,无奈妥协道:“以后别这样。”说罢,他拍了拍姬煜翔的肩膀,给予对方一个安抚的笑。
两个人面对面吃了饭,期间不断有刚起床的同学加入。
姬煜翔想单独和白皓月说两句话,全然找不到时机。
没过多久,外出观光团也回来了,姬煜翔索性放下筷子,回屋补觉。
再次醒来时,大巴的引擎声已经响了半天。
白皓月坐在床的另一头看书,完全没被噪音打扰。
姬煜翔睁着惺忪的睡眼,意识尚不清醒,就听见身侧沉静而温柔的声音说:“还有半个小时,再睡一会儿。”
姬煜翔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口腔却黏糊糊地张不开。
他这次出行实在是没什么收获,两天一夜,甚至都没走出过民宿。就连白皓月还出去买了个佐料来着。
“昨晚……没睡好吧。”白皓月问。
姬煜翔一愣,瞬间打起精神,“哪儿能啊,睡得可好了。”
白皓月“嗯”了一声,垂下眼眸继续看书。
姬煜翔松了口气,撑着身子起床。行李箱已经被收好立在墙边,姬煜翔转过身,但见白皓月面色无波,一脸专注地阅读,只是页脚被捏的有些皱:“给你收拾好了,你再多睡会儿。”
姬煜翔哪里还睡得着,换好衣服就下了楼。
大巴车旁边泊着一辆黑色林肯,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小憩,时刻准备着接楼上的两个人回家过中秋。
这下姬煜翔彻底慌了,他的吉他还在公寓呢。
他迅速绕到大巴背面给郑宸打电话,让对方务必先白皓月一步将吉他送到老宅。
郑宸骂骂咧咧了半天,最终在姬煜翔的现金攻势下就了范。
光是这样还不够,一路上姬煜翔坐立难安,想着法儿让司机慢些开。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两辆车还是在姬宅正门遇上了。
姬煜翔和白皓月拎着行李穿过前院,迎面撞上郑宸从里面出来。
姬煜翔注意到,郑宸出来时,白皓月下意识往他身后躲了一下,但他一颗心扑在吉他上,没在意细节。
姬煜翔在白皓月身后疯狂挤眉弄眼,直到郑宸笑着冲他挑了挑眉,总算放下心来,昂首挺胸地走进家门。
白皓瑾立刻迎上来,扬着笑意接过行李,将人往屋里引。
“可算回来了,张姨快把菜热一热。”
夕阳将倾,白皓瑾和姬煜翔面对面坐着,破天荒地给姬煜翔盛了一碗汤,姬煜翔刚尝了一口就问:“咸不咸?”
姬煜翔弯着眉眼应和,白皓瑾又将糖醋排骨往他面前推。“多吃点,都瘦了。”
白皓月从楼梯下来,怀里抱着几件冬衣。白皓瑾招呼他:“快来吃饭,待会儿再收拾。”
白皓月听话入座,白皓瑾立即将他最爱吃的青笋推到他面前:“多久没回来吃饭了,这几年在外面都待野了吧。”
白皓月抿唇笑了笑。白皓瑾叹了口气,继而用筷子敲了敲姬煜翔的碗沿儿,“你呢?”
姬煜翔急忙赔上笑脸:“我这不才走了一个多月吗?”
白皓瑾白了他一眼,咽下一口饭后又不放心:“之前让你们请个阿姨,怎么没动静了。”
白皓月说:“我们能忙得过来。”
白皓瑾叹了口气:“你要申请学校。”说着,她白了眼姬煜翔,“还要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哪忙得过来?你要是实在不想请阿姨,就让张阿姨定期去给你们打扫一下,我也放心。”
“不用了姐。”白皓月夹了一筷上海青,掸掉菜上的油星。“我们自己能收拾好。”
打姬煜翔记事起张姨就在他家,姬煜翔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白皓月拒绝了,他也不好多说。
白皓槿虽不放心,但也尊重两人的决定,笑容满面地开始分享生活琐碎。
晚餐吃的很愉快,饭后姬煜翔先上了楼,见白皓月迟迟不上来,探头往楼下瞧。
白皓瑾将白皓月叫到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一枚打着丝带的车钥匙:“成人了,要多为自己考虑,别管别人怎么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白皓月蓦然抬眸,对上姐姐柔和的目光,顿了两秒,收下了钥匙。
姬煜翔靠着扶手,等人上来,拽住白皓月的胳膊,带入了尘封已久的房间。
白皓月的房间和离开前一样,床单是新换的,地板和桌面上一尘不染。常年有人打扫。
单人沙发依旧对着窗外,扶手上靠着一把木吉他。
姬煜翔没开灯,拉着白皓月坐下,拾起吉他盘坐在地上。
“生日礼物。”
他的指尖滑过琴弦,流淌出熟悉的旋律,途经白皓月的耳蜗,汇聚成回忆。
“Fly me to the moon,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
“In other words,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In other words,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曲子只有三分半,姬煜翔故意把结尾又弹了一遍,试图让此刻停留的更久些。
这是一首浪漫的歌,又在浪漫的环境中,他不敢抬头,怕会发生些什么。
夜色里,白皓月凝注眼前的少年,眸中有雾气。
琴弦随着拨片潺潺颤动,像摇摆的时钟,一颤,一颤……一秒,两秒……一年,百年……
一场关于恣肆和克制的较量,他们齐齐陷入了怔忡。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琴弦再次被拨动,姬煜翔低下头,干巴巴笑了两声:“你别嫌弃啊,我就学了两首。”
白皓月迅速垂下眼帘:“不嫌弃。”沉默了两秒,又说:“你唱的好。”
姬煜翔疑惑地看向他,白皓月顿了顿,重复道:“你唱的比聂丞枫好。”
姬煜翔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两秒,又在理智回笼的瞬间坠入谷底:“我没他好。”
那晚的秋风很急,叫嚣着掀起尘土,又很快消散于夜。
月明星烁,银河像深海中的鱼钩,勾走另一个可能的故事。
姬煜翔和白皓月在老宅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公寓赶作业。
学期过半,test和essay接踵而至,社团活动被迫暂停两周。
某天姬煜翔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原因是小测的卷子写错了名字。
教导主任把卷子扔到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训斥:“你说说你,都是一家人,怎么不能学学你哥,连名字都能写错!白皓月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一张将将及格的试卷上,恐怕都要气哭了吧!”
姬煜翔拾起卷子,拍拍上面的尘土,小声嗫嚅:“他才不会哭呢。”
当天晚上,他因为顶撞老师被罚抄了十遍卷子。到家的时候,天完全黑了。
白皓月大概已经睡了,姬煜翔很小心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进来,客厅黑漆漆的,卧室的门半掩着,屋里还透着光。
姬煜翔探头去瞧,白皓月房间没有人,紧接着从洗手间传来一阵呕吐声。他来不及摘下书包,赶紧推开洗手间的门。
白皓月跪趴着,两只手抱着马桶呕吐,吃的东西吐完了,只剩下黄绿色的胆汁。他似乎听见了门口的声音,仓惶抬头,目视到姬煜翔的瞬间立刻收拾起情绪。
姬煜翔的心顿时揪起来,抿着唇靠近,俯下身扶住他:“这是怎么了?!”
白皓月慌乱地拽着姬煜翔的胳膊,“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药呢?药在哪?!”
白皓月想回答他,却被一阵接一阵的吐逆吞没了声音。
姬煜翔慌了神,顾不上深夜,不停给郑宸打电话。打了五六通终于接了,姬煜翔照对方的说明找出几种速效药,喂着白皓月服下,过了十几分钟,总算止住了吐。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一步一歇地送回床上。
白皓月状态依旧不稳定,脸色煞白,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泪液。
姬煜翔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水,见他喝不了,怕水凉了,捧在手里捂着。
不知过了多久,白皓月的呼吸渐稳,接过蜂蜜水小口小口地抿,姬煜翔记得郑宸的嘱咐:“再过半小时,吃抗生素。”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姬煜翔犹豫了几秒,问:“要不还是让张姨来家里吧。”
白皓月用气声答:“可以让她打扫你的房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姬煜翔有些急迫:“干嘛分的这么清楚。”
白皓月压低眉骨,犹豫道:“我想尽快独立。”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姬煜翔的掌心沁出汗,他尽力松开紧绷的肩膀,将目光投在屋里的陈设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他又找了几个话题逗白皓月开心,白皓月不大回应,只是偶尔会望着他发怔,姬煜翔承受不了那种眼神,只能借口去找药。
根据郑宸发来的图片,他左翻右找,怎么也找不到那款抗生素,无奈折返求助白皓月。
白皓月举不起胳膊,只能挪动一根手指指向书桌旁的三层立柜。
姬煜翔挨着个翻找,在最下层找到了几十盒药,他一盒一盒拿出来看名字,忽然在一堆药品中看到一个皮质的礼盒。
他记得这个盒子,是去年白皓月生日时,母亲送给白皓月的腕表。
姬煜翔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礼盒,盒子里没有璀璨的星空表盘,而是安安静静躺着一枚弯月胸针,边角嵌着几颗碎钻,今年已经不流行了。
他以为白皓月早就扔了。
那一瞬间姬煜翔几乎要脱口而出,问白皓月是不是还喜欢他。
可问了之后呢?
……
……
……
他背对着白皓月,上半身笼罩在黑暗中,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晕开一层涟漪。
白皓月阖着眼睛养神,听见脚步声,徐徐睁开眼,目光追随姬煜翔的身影,担忧道:“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