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他,是在凤凰花开的白鹭校园。
听说凤凰花开两季,一季老生去,一季新生来,今天是火热的新生报到日,周围都是拎着行李的新生,人来人往摩肩喧嚷,汗水蒸腾在南国潮热的空气里。
周宇宁就在这样的潮热喧嚷里,猝不及防地见到了程砚初。
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时空静止,周围嘈杂一键静音。
周宇宁如木偶人般一秒被定在了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出国留学了吗???
他怎么会!!!
分开的两年里,周宇宁一次又一次幻想过与程砚初重逢的方式,坐在公交车上幻想下一站上来的人中忽然会冲上来一个程砚初,朝他一笑,如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两人一人一只耳机;
上课时幻想班主任介绍的转学生忽然变成了程砚初,他站在讲台上告诉他,他又转学回来了!
下课铃声响起时幻想程砚初会突然出现在他教室门口,说早上的飞机刚回来,闪现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然后如往常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一样,两人并肩一起走去校外的快餐店;
放寒假的时候幻想程砚初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告诉他他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
他靠幻想捱过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直到他主动掐灭幻想斩断联系,却没想到,程砚初会在最不可能的时间,与他重逢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这所曾经约定好的大学与城市,在外国名校面前被弃如敝履的地方,以为余生只剩下他一个人奔赴的地方,可他到底也还是来了吗???
周宇宁怔怔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注视着他的熟悉无比的眼,过往七百多个日夜的苦捱支撑,被强行压抑封存的汹涌想念,有那么一秒全都要不管不顾地冲破封印席卷一切……
“砚初,你们认识?”程砚初身后转出来一个长发女神,语气亲昵地娇嗔他,“是你老同学吗?怎么也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啊我知道了!他该不会就是阿姨口中那个周宇宁吧!”
“你先去宿舍吧。”程砚初冷硬地打断她。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长发女神讶异地瞪圆了眼,“这么重的两个大皮箱,六楼诶,我一个人怎么搬得动……”
听不清程砚初跟她说了什么,长发女神朝周宇宁这边瞥来一眼,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自己拉着两个大皮箱走了,一步三回头的。
“想没想我?”周宇宁被一个大力猛地拥入怀,力道之大几乎像要箍断他的骨头,却只是像要,入怀瞬间对方就一下卸了七分力。
像打架时眼看着要将你狠狠一把掼在墙上,脑壳啪唧就要撞个粉碎,却悄无声息早拿手掌垫在了你脑后。
所有看似的霸道凶戾通通消失不见,只余紧紧拥他在怀的眷恋柔情,手臂紧紧,怀抱微颤,似是怕他再次消失不见。
“你好狠的心,说分就分,说断就断,给你写的信一封都不回。”
程砚初能去男篮打前锋的大高个子躬着身,把脸委屈巴巴埋他颈窝里,红着眼深深吸了一口,声音低沉似压抑着风暴也压抑着彻骨的思念,“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你想的快发疯了。”
周宇宁的心猛地一颤,一秒抽痛,双臂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楼上班长的腰!
这熟悉的温暖怀抱,熟悉的他身上的味道,熟悉的如情人般呢喃的低哑性感声音,还有这短短几句话里压抑着的浓重思念,有一瞬险些令周宇宁破防,令他也想要大力回抱班长!
也想要在班长耳边呢喃,告诉他分别的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对他的想念!
想要牵班上的手,想要亲吻他的脸,想要不管不顾,只遵从自己的心。
想要不顾一切!
但他不能。
“好了!大老爷们这么肉麻兮兮的,又不是中学生了!”周宇宁一把就推开了班长。
“虽然咱们俩之间只有过一段懵懵懂懂的初恋,当年真是什么都不懂,闹着玩儿似的puppy love,还因此闹过一场好大的风波,想想真是笑话一样,年少轻狂啊。”
“但谁又没年少轻狂过呢?无论如何也勉强算love过一场,我这个四舍五入的前任是很懂得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前任的。”
周宇宁语调轻松地说,“你现在是怎么样?不是说出国留学的吗,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了?陪女朋友读书?还是月亮还是故乡的圆?”
“来这里倒确实不错,海浪沙滩白鹭岛,最适合小情侣慢慢约会慢慢逛,没看见海边那么多拍婚纱照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砚初打断他,“她也不是我女朋友。”
“我怎么可能有别的喜欢的人,”程砚初一双哀伤的眼几乎哀求地看着他,“你知道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周宇宁却别开眼,缓缓笑了起来。
“可是班长,”他扬起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比记忆里的美少年还要好看撩人的脸,在这南国潮热的夏风中慢慢绽放了一个三分清甜三分明媚的笑容,慢慢说出口了一句话。
许是阳光太刺眼,夏风刮得太急,树上的知了叫得太大声,程砚初光看见那两瓣儿他想念得分分钟想要亲上去的唇开开合合,话却一个字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他小小声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我说,可是,我不想要你了。”
轰的一声,程砚初脑中一阵嗡鸣。
他明明感觉得到耳边的热浪仍在不顾人死活地席卷,树上烦人的知了仍在声嘶力竭死了死了的叫,周围明明是夏天,是酷热极了燥热难耐的南国夏天啊,可他整个人却好像一秒,如坠冰窟。
“那大帅哥谁啊,你朋友?高中同学?”
新晋室友小作精自来熟地啧啧追问,男色上头下本性全露,“看不出来啊周宇宁,你还有这么帅这么有钱的老同学啊!快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样资质的超级大帅逼,那腰那腿那手臂那腹肌,我简直难以想象跟他滚床单的时候会有多爽!”
“那臂力能一把抱起我,边走边吃,边吃边动,前吃后动……”
“STOP!”周宇宁受不了地打断他,“没看见人家有女朋友吗?wuli死男同,下辈子也别痴心妄想吧!”
“想都不能想吗?”小作精一撇嘴,“有女朋友怎么了,现在多人运动多火啊,我不介意跟超级大帅逼来场健康有氧的多人运动啊,他还那么有钱!”
“还是你尝过滋味儿了?”小作精的脸一秒逼近他,“占有欲发作了,护食呢?”
“小作精!别在那边儿浪里个浪了!”室友大头喊他,“你大外甥又尿裤子了!”
“来了来了!”小作精烦躁地一扭头,老母鸡振翅似的一翅膀轰了过去,“都三年级了还尿裤子,我大外甥可真是个人才!”
人才大外甥提着裤子不干了,扬手一指大头身后的西装小阔少祸水东引:“都赖他!都是他给我喝旺仔牛奶喝的!”
一巴掌冷酷地落在了大外甥的脑壳上,小作精指着他谆谆教导:“人家小阔少好心请你喝旺仔牛奶,你尿裤子赖人家,真有你的!”
冷脸训完自家大外甥,一转身对着西装小阔少小作精笑逐颜开:“我要是能穿越回十年前,认识个你这样的阔少小竹马嘛,天天有旺仔牛奶喝,那我得多幸福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尿裤子,小阔少,旺仔牛奶……这些词儿一个字一个字自己长了翅膀地钻进了周宇宁的耳朵里。
缓缓抬头看了眼那边儿的绅士小阔少,在他举手投足的气度里依稀看见了个熟悉的影子。
又看了眼对着小阔少艳羡得不得了还在那儿畅想十年前的小作精,十年前啊……
周宇宁漂亮的猫儿眼里浮动起怀念的微光,十年前,他真的拥有过一个这样的绅士阔少小竹马,小竹马是家里有小别墅的阔少爷,而他只是个村里的小穷鬼。
小穷鬼某天在日记里写,他看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他超好看超厉害,是他们这群农村小孩儿中那个最闪闪发光最靓的仔!
最重要的是,他是驾着七彩祥云来拯救他的超级英雄!他要和他成为好朋友!
于是,小穷鬼屁颠屁颠地主动黏上了小少爷。
小少爷对小穷鬼是极好极好的,三天两头拿好吃的投喂小穷鬼,生日蛋糕给他吃,巧克力给他吃,在小穷鬼无家可归离家出走时还收留他,给他喝甜到心里的旺仔牛奶……
而早在小穷鬼黏上人之前,霸气又善良温厚的小少爷就领着尿裤子的小穷鬼回家换裤子了……
“周宇宁又尿裤子啦!”
“天呐这么大了还尿裤子!我一年级就不尿裤子了,周宇宁都三年级了还尿裤子!”
“周宇宁,你哥说你像村里的王二柱,还真像!”王青龙叉着腰狂笑。
“现在连尿裤子都像了!快跟王二傻子一模一样了!哈哈哈哈。”
“都起开起开!”班长程砚初轰小鸡崽儿似的轰开人群,“人家是故意的吗?你们就这么笑笑笑!起开起开!”
大家一哄而散,露出了死死垂着脑袋,手足无措的周宇宁。
真的假的尿裤子了?程砚初朝他裤子上看去,别是王青龙那帮人又造谣嘲笑他吧?
周宇宁穿的深色裤子,看不出来尿没尿裤子。
不过……上手一摸,他裤子确实湿了。
他脚下的操场地面上也有一处可疑水痕。
看来八成是刚尿了裤子就被这帮人发现,给堵在这儿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着急上厕所,一个没憋住……”
周宇宁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看向他那可怜兮兮的猫儿眼里汪了包泪泡儿,泫然欲泣的。
“这有啥。”程砚初想了想,“你跟我回家换条裤子吧。”
“啊?”周宇宁茫茫然地抬起眼。
“不然你要穿着这湿哒哒的裤子继续上课吗?不难受?”
“难受难受的。”周宇宁小鸡啄米狂点头,下一秒小脸又绷紧了,害怕又纠结,“但是要上课呢……”
“下节课是劳动课,户外除草,没事儿。我家离得近,咱俩十来分钟就回来了,到时趁老师不注意咱俩混进去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冯卓说一声,让他给咱俩打个马虎眼。”
程砚初转身就往教室里跑,去喊劳动委员冯卓。
周宇宁在原地乖乖等着他。
很快程砚初出来了,“走!”拉起他就跑。
班长家果然离学校很近,两个小孩儿出了校门呼哧呼哧跑,没一会儿就到了。
周宇宁看着眼前的独栋二层小楼,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班长家住的居然是楼房耶!
在郊区这片儿,楼房可不多见。
班长家还是带院子的独栋小楼,好像电视剧里演的有钱人住的小别墅诶。
虽然没电视剧里的那么气派,但比舅舅家住的楼房气派好多哇。
周宇宁满眼羡慕,不过他是第一次来班长家,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羡慕与好奇,只紧紧跟在程砚初身后,一步没有乱走,一眼也没有多看。
去别人家里乱走乱看是不礼貌的,他是懂礼貌的小孩儿。
跟着程砚初一路上了楼,来到程砚初的房间。饶是他再懂礼克制,也忍不住心里哇地惊叫一声——班长他的房间,好大啊!
比大勇在忠义家住的卧室还要大!
大床大书桌大衣柜,大大的窗户,窗户下还有一张沙发,米白色,萱萱软软的,看着就舒服得不得了,勾引着人很想上去坐一坐。
这么软的沙发,一坐上就会整个人陷进去吧,像陷进软乎乎的棉花糖里一样,他看港剧里有钱人家的沙发就是这样的喔。
沙发周围地上还铺了一张好大的地毯,也是米白色的,让人好想一秒变身狗狗在上面快乐地打个滚喔!
这一间房间,比周宇宁家两个房间加起来还大。
周宇宁羡慕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掠过飘窗那里堆着的一大堆玩具,在书桌上那台小霸王游戏机上一滑而过,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更羡慕的是班长居然拥有自己的房间,还是他的房间好大好大好大了。
“你在沙发里坐一下,我给你找裤子。”程砚初对他说,“冰箱里有饮料,你要是渴了自己拿,不用客气哈。”
周宇宁点点头,却满眼珍爱地又看了一眼那软白软白的小沙发,下意识拿手指揪了揪自己的裤子,忍着爱慕之心没有坐,只乖乖站在一旁。
小沙发那么软那么干净,他刚尿了裤子,怎么能坐呢?会把班长的小沙发坐脏的。
看着程砚初在大衣柜里翻找,周宇宁一双猫儿眼里又涌起艳羡的光。
他的衣柜可真大啊。
他有自己的衣柜,可真好。
不像他,是跟他哥共用一个小衣柜,每回他哥找不到衣服就乱发脾气,就把他的衣服毫不留情地都丢出来,好像电视剧里的蛮横伙计丢乞丐。
拥有自己的衣柜,估计班长家里没人会随意丢他的衣服,朝他发脾气的吧。
“你喜欢这条还是这条?”程砚初手里拿了两条运动裤比给他看。
“都行的!”周宇宁忙说,“随便哪条都行,谢谢班长!”
“那就天蓝色这条吧。”程砚初将裤子朝他身上比了比,“我觉得你穿浅色比深色好看。”
深色老气横秋的,不知道为什么周宇宁总穿深色的衣服裤子,要么一身黑乎乎,要么一身灰扑扑,活像个小老头。
他小姨说深色只有小老头子才穿,小孩子干嘛穿那么深沉,一点儿都不活泼明媚,给他买衣服向来都买浅色和亮色的。
当然这话程砚初只在自己肚子里咕嘟了一下,说出来有对别人品头论足的嫌疑。
周宇宁又脸皮薄,说谁也不能说周宇宁。
“里边儿线裤和内裤也要换。”程砚初念叨着,又拿出几条他自己的线裤内裤,瞥到一旁小白杨般站得笔直,双手贴着裤缝、规矩拘谨得不得了的周宇宁,忍不住噗嗤一下乐了,“你怎么像罚站一样,来挑挑。”
周宇宁这才同手同脚地上前,胡乱指了两件,并询问可不可以去卫生间里换。
他知道楼房里头上厕所的地方不叫厕所,叫卫生间,可干净了,里边儿不仅能上厕所,还能洗澡呢,他六岁那年暑假去舅舅家小住几天的时候亲眼见识过,惊为天厕。
“为啥去卫生间?”程砚初疑惑,“你就在这儿换啊。”
周宇宁小脸瞬间又红了,期期艾艾道:“我、我裤子脏。”
他低头看了一眼洁净得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脏裤子丢地上会弄脏地板的。
班长房间里也没见着个挂衣服裤子的衣帽架。
程砚初终于似有所悟。
怪不得周宇宁刚才无论如何也不肯坐沙发,原来是怕弄脏他的沙发吗?
这会儿又怕弄脏他的地板?
再想起对方一进门就主动询问换拖鞋的乖巧模样,倒是比他叔伯家几个堂弟加起来都要懂事,那些个泼猴儿熊孩子来他家啥时候讲究过这些?不把臭袜子脏鞋扔他满床都要谢天谢地。
程砚初转身出去,拿了个小衣篓进来,“那你就把脱下来的放这里。”
“喔喔。”周宇宁乖乖答应。
看他捧着裤子却不换,只拿萌萌哒的圆眼睛求助似的看着自己,程砚初又悟了,忙转身出去,并贴心地给他带上了房门。
周宇宁长出一口气,急忙火速换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