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却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收到那位“先生”任何讯息。
就像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后,一切痕迹都盖了过去。
立秋快到了,当所有人都估计南二营再无力支撑的时候,南二营传了一封降书——赵简亲笔的降书。
赵简的确无路可走了。
三大营立即接受了投降,赵简毕竟是皇子,此事拖得久了怕北疆军心涣散,南三营立刻着手承接南二营。
先遣部队约有数百人。南二营如同约定的一样营门大敞,队伍随之深入营地里,但奇怪的是,似乎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赵简的军队像是凭空蒸发了,但这一切不可能,围绕着南二营的是铜墙铁壁。
领头突围的将领知道自己这一趟绝对不能无功而返,哪怕知道此事有诡异之处,也只能顶着发麻的头皮继续往前走,万籁的寂静被刀剑出鞘声打破,营地里窜出身匹黑甲的士兵。
“有埋伏。”
敌军有诈,但这也在他们的考虑之中,领头将领带着士兵开始按计划回撤,先行兵打算通知周围守军直接包围残贼,就地铲除这帮余孽。
但随着对面部队回缩,营帐里的黑甲士兵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先行部落还没迈出营门,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拔地而起。北疆士兵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四下土石乱飞,地下似乎喷射出火星在接触肉身时烧灼成黑色,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周围一圈数十人。
黑甲士兵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读古老的咒语,似乎真是天神降临要庇佑这支大创北疆的队伍,先遣队伍进退两难,领头将领是得硬着头皮继续正面迎击这支残兵,但击溃他们似乎是容易的,黑甲队伍很快被这支队伍击倒,将领松了一口气,似乎方才只是这只残兵的回光返照。
“负隅顽抗。”他仿佛是劫后逢生般撸了把额角的汗水,从怀里拿出信号弹,向天空发出已经成功占领的绿色。
四周的围兵向南二营逼近,在靠近南二营边缘之时,更大的光芒腾空而起,让草原陷入短暂的极昼,巨大的轰鸣听不见了,只有尖锐的耳鸣,流血的残肢,哀嚎的士兵。
“南二营守兵被袭!南二营守兵被袭!那队伍有火药!”
震慑和恐惧立刻弥散在主营之中,所有人侧目看着顾子殊,没有人敢发出声来。
“那疯子抓到了吗?”顾子殊的脸色暗沉。
顾一弘一愣,这是父亲第一次这样称呼赵简。
“禀告主帅……营中没有发现赵简。”
这是北疆三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受创,围守南二营的约五千战士伤损小半,南二营内所有战备建筑严重毁坏。
所有人被赵简的鬼影浮动在北疆上方的阴影玩弄的团团直转。
“火药是从哪来的?”穆老将军站立了起来,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身上仍然有种精神气,肃穆的眼神扫过神色各异的将领,让颓废的气氛被扫走片刻。
“敌在暗处偷动手脚,赵简原先身在京城,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弄不到火药和这数千先卫黑甲,谁给他的军火士兵?”
“火药入北疆,只走一条道。”
长桌末端的卫年忽然站直,随即跪地长鞠不起:“末将愿前往调查,若有差错,提头来见!”
是了,北疆入火药,只走陇州道。
涉及地方吏制,北疆是无权决定针对陇州的调查。京城下了一封圣旨飞奔到北疆。择工部员外郎沈亦明查陇州道火药流失一事。另指顾一弘、卫年协查。
沈亦明此人顾一弘较为熟悉,原先在京城里也曾在顾府学堂同窗一段时间,皇帝这样指派也是希望顾一弘能借此事再立新功,在北疆立信。
陇州地处北疆三州最南部,自南三营后为陇州府管辖,卫年的父亲身居刺史一职,为陇州府最高官员,此番火药走漏,算是重大失误,京城命卫忠岩留任待查。
三日后,顾一弘与卫年至南二营,南二营在上次遭遇火药袭击后四周的建筑几乎完全倒塌。火药似乎是连锁着在反应,南二营周围给北疆部队带来重创的火药量并不算多,但随着周围爆炸,连锁着营地内布置的火药也跟随被引爆,才导致如今南二营被完全弃用的结局。
顾一弘此行带了三大营执掌火药运输的官员名叫徐旺。他勘探出的结果发现,南二营本次爆破的火药量约为原先记载储存量的三倍有余。
“这些火药可能是赵简一路携带而来的吗?”卫年皱着眉头问徐旺。。
“短距运送是有可能的,但如今北疆正处旱季,火药运送需格外小心,一旦发生摩擦极易触发爆炸,长时间距离的快速运输是完全做不到的。”
“营地里还有没有未被牵及到的火药还留存有编号。”顾一弘问负责南二营善后工作的将领。
“禀少将军,所有火药均已经爆破,无法追溯来源了。”徐旺摇了摇头。
“毁尸灭迹啊。”顾一弘短叹一声
卫年此刻的脸色更显沉重,这么一来,陇州府与本次南二营遇袭事件,有脱不了的关系。
“沈亦明已经到达陇州府,我们今日便赶去与他汇合。”顾一弘看了一眼卫年:“现下最重要的是破解这个谜团,若是这批火药行踪成谜,可能有更多的北疆士兵受害。卫将军主动请缨,应当不是只为洗脱嫌疑吧。”
“自然……不是。”卫年重重吸了口气,吐了出来,似乎清除了胸中包绕的浊气:“少将军所言极是,卫某自当竭尽全力,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陇州府所在城池有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传闻太祖皇帝征战北疆在此地遗落一极其珍视的罗盘,后陇州建府,为追忆那方罗盘,在此地修筑一石雕,正是那罗盘样式,朝向正南方,此城由此得名为——司南。
司南城地处陇州中部,已无明显的旱季与雨季之分,加之位置靠南,西有南麓相护,此地是北疆兵马补给的最后一处中转站。
顾一弘一行到达陇州府已经过了正午,天却阴沉下来,到达司南城时下起了雨,入城时雨已经很大了。顾一弘奔马至府邸前,翻身下来,府门口等着的小厮立刻支伞来接。一行人湿漉漉地走向正堂屋,虽是下了雨,温度却没能降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潮闷和燥热,顾一弘走到堂屋前,忽而见到天上一阵大闪,他停在堂前回头一看,恰好听见传来的轰鸣之声。他又抬头盯了片刻乌云密布的天,转过头,吩咐褚夏道:“带弟兄们去后屋先休息,今日在此处休整,一切事务等安置好再说。”
正堂屋里,沈亦明站在门前迎了上来:“顾少将军。”
“沈监事,京城一别,别来无恙。”
是同窗旧友,一别两年,两人都有些感慨,但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
顾一弘说完,视线越过沈亦明肩膀,看到身后陇州刺史卫忠岩。他年纪算不上太大,和顾子殊差不多年岁,续着长须,身着云雁纹官袍,鬓角呲出短短一截白发,或许是近些日子才长出来的。
卫忠岩炯炯目光向顾一弘望来,这个年轻人身形挺拔,面色沉着,又想到北疆这短短一年来关于这个年轻人传来的种种事迹,似乎终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微微放心了些许。他对着顾一弘做一长揖。顾一弘忙上前去扶,他高不过卫忠岩的品阶,也受不起这个礼。
“陇州诸事,拜托少将军了。”卫忠岩的双手攥住了顾一弘去扶他的手,沉沉说了一声。
沈亦明是昨日到的陇州府,京城下的是急令,他不敢怠慢,舟车劳顿后马不停蹄地查了这三年陇州府的火药进出的文书,账面上是没看出问题来,至于开不开库,现在还不敢妄动。火药库存是极其慎重的问题,开库除了安全隐患外可能会带来额外的损耗,沈亦明已经递了批文,陇州府今天应该给个交代。
顾一弘和卫年下午跑了一趟陇州馆驿,这几日到了一批货物,包括火药、丝绢、香料、木料不等,走的是官道。
顾一弘下令对蜀中新至陇州的装货马车抽点了数目,火药开了箱点了数目,和文书上的数目相差无几,徐旺说,火药量一般会比实际记载量多上一成,因为运输的损耗量是非常大的。但由于南二营的变故,最近两周的火药量几乎是卡着线来运输的。
顾一弘目视着工人把抽检完的火药运上马车。脑中在思索着什么。
恰在这时,褚夏从陇州府递了消息过来:“府衙说明天可以开库清点。”
“你安排一下,和沈监事商量一下,入库人数不要太多,由北大营安排熟悉火药的人负责。”
褚夏得了令便往陇州府赶。
卫年在一旁看着货单:“这批货是从江南道过来的,”他微微蹙起眉:“这么远。”
“江南一带经济富硕,沿江河建厂,走水道换马道入蜀中。”顾一弘也发觉其中的差错:“到蜀中尚有一成盈余,江南每年产火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