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弹指一挥间,又一年风吹柳枝吹至翠绿,顾一弘的生日在春三月,这一年他刚好十五。
十五不是什么重要的年岁,只记得孔夫子那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大抵是要立志学习了。
难得的是,顾安莲打算在京城待过顾一弘的生日再回南芜。顾一弘那位姐夫没什么大志向,身上没有官位,但家底殷实,在加上在京城里有这样权势的姻亲,一辈子平安顺遂应当是不愁的。
更为难得的事,这次他们两口到京城回门,两人感情很好,虽说不上如胶似漆,但言语谈笑间不乏爱意。
闲暇时顾一弘就和他两坐在花园里,他们两个人分坐石桌旁的两个石凳,顾一弘就坐在他姐身侧的矮圆石上,聊着聊着就没顾一弘什么事了,他们两人谈天说地,时常相视一笑。有时候苏二公子怕冷落了顾一弘,还岔开话题问顾一弘几句,但没多久,又变成顾一弘托着腮看着他两讲话。
大姐在南芜过得很幸福,这点对顾一弘来说就已经很知足了。
生日宴定在晚上,赵闻朝已经打定主意要来凑这个热闹,三皇子却因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傍晚时分,只有赵闻朝带着一个小厮进来。
赵闻朝按着规矩在堂屋见过顾一弘的母亲,顾侯自去年秋日远赴北疆练兵,至今未归。家中诸事都是郡主料理,虽说辛苦,但宫里也诸多照料。
这次生辰宴的外客只有赵闻朝一个,宴就设在主屋的餐桌上,也就是平日里用餐的地方。与平时并未有太多差异,只是郡主提前嘱咐厨房,提前备好食材,将菜做的精细了些。
四弟现在已经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不知道安生为何物,顾巧莲的话他是一点听不进去。倒是顾安莲和顾一弘一板脸,他才能收了一半的神通。
这日,顾安莲把在院里乱跑弟弟哄到屋子里,抱到椅子上,好说歹说给他劝地乖乖在椅子上不动弹。苏明意倒是笑着看着她,打趣道:“你带孩子怕是不愁的。”
顾安莲刚说完小的,听到这句话,又侧眼瞪了一下丈夫;“怎么,你是不能带吗?”
桌上顾一弘和顾巧莲兄妹都掩着嘴偷笑,看着两小夫妻斗嘴。
赵闻朝跟着郡主走进主屋,就看见顾家兄弟姐妹几个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他去看顾一弘,某人嘴角含笑,脸色微霞,眼角似弯未弯,脸色笑容如春风和煦,沁人心脾。那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很快,赵闻朝就收回目光,敛神静心坐到郡主旁边。
家宴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顾巧莲多往甜口的荤菜伸了筷子,被顾一弘瞪着缩了手,缩回身子,另一只手按着拿筷子的手,脸上露出愤懑的表情说:“你生辰,你说了算。”
宴席过半,常跟在顾母那的杜鹃从厨房端了一碗面条上来。黄湛湛的鸡蛋面上撒了葱花,点缀的翠绿,酱油汤香醇,让人见了大开食欲。
“长寿面来喽。”
芸娘递了筷子给顾一弘,“少爷尝尝罢,夫人从昨日就念叨这买食材,又亲自下厨下了面,一定要让你尝到最正宗的家乡味道。”
顾一弘笑着颔首,逮着筷子嗦了两口面,热腾腾的面小半碗下去,额角溢出了些许汗珠。
待晚宴结束,顾一弘被母亲嘱咐着去送赵闻朝出府。二人并肩而立,转眼间,顾一弘也只比赵闻朝矮上小半头,恰好停在赵闻朝眼眸高处。
“送到门口就行了,今日早些回去休息。还有,我送的生辰礼物,你可拆了?”
“还没有。”顾一弘偏着头看他:“你送了什么?”
赵闻朝不答,却挑眉看向檐上刚刚升起的月亮;“今晚月明星稀,明日天气晴好,你随我去长安街逛逛,我打算给小妹买些胭脂,你也给你家丫头看看。”
知道他用顾巧莲当借口,顾一弘却觉得难以拒绝。
“夜里风凉,你先回去吧,记得看生辰礼物。”
顾一弘今日穿着淡青色绸子做的衣裳,乌黑细软的发垂在脑后,带着檀木香。顾一弘刚转过身,赵闻朝鬼使神差地伸手捋了一簇,发丝自指尖穿过,丝滑如丝绸。顾一弘似有所感,奇异地挑了眉,回头看了一眼。
赵闻朝笑了笑,收了手背到后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回去吧。”他说。
顾一弘背后,等顾府门都关上。赵闻朝终于登了马车,在马车行进间,他不由自主地嗅了嗅手间余香 ,眯了眯眼,最后认命似的背摊在靠座里。
顾一弘回了院子,看着桌上红绸包着的盒子,最后还是转头先吩咐下去:“备水沐浴。”
待热气腾腾地洗完出来,又灌了碗姜汤,才压住几个按耐不住的喷嚏。
青鸟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撩起顾一弘的发,温柔地擦拭起来。
青鸟是顾侯去北疆前留给顾一弘的死侍,平日里就做丫鬟扮相,顾一弘也很少叫她随身。因此并不引人注目。
“少主,北疆那边有消息。”青鸟用毛巾摩挲着顾一弘的发,待干的差不多,青鸟自袖中拿出一枚铜制的小管。
顾一弘自管中取出纸条,展开垂眼细细看着。青鸟站立一旁,低眉恭顺。房间里霎时间只听得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待看闭,顾一弘将纸条放在烛火上一烤,丢在灯盏下的铜盘中,信纸化为灰烬。
青鸟没有问信里的内容,只是伫立一旁等着顾一弘的命令。
“这几日你跟着我,北疆那边的消息但凡收到立刻报给我。”
“是。”
“没其他事就先退下。”顾一弘摆了摆手。
青鸟站在那没有动:“宫里有些消息,陛下打算立储了。”
“何人何时说的。”
“陛下在皇后宫里提了,但语义含糊。”
顾一弘的食指轻触着红绸的边缘,思索半响,“不要给宫里的人施压,顺其自然吧。”
顾一弘在那坐到烛火已尽,终是放下思绪万千,走上床榻去。桌上那红绸包着的礼盒似被人遗忘,月色透过窗棂,它的影子在桌角被越拉越长。
第二日下午,顾一弘补完午觉,刚刚出了顾府的门,就看着了停在门前的马车。
“三殿下不来?”上车之后就只看到赵闻朝一人。
“他忙。”赵闻朝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其实根本不知道三弟今天在做些什么。
“听说街东面那家胭脂店更有名些,去那家吗?”
顾一弘也不曾像二黄子殿下一般对胭脂还颇有些研究,这下便听了他的安排。
自长安街东口下车,沿街走约一刻钟,便走到赵闻朝说的胭脂铺,他们两个男子踏入胭脂铺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巧的是,这两人偏生得不差,身量略高的那个,眉眼俊秀,一双桃花眼灼灼含情,身材纤长。而那个看着年幼一些却更是让人过目不忘,十几岁的少年五官长开了些,还带着些柔软的肉感,尤其那眉毛生得讨巧,微微上挑,脸上却没什么情绪,带着与年纪不符的稳重。
这两人身上衣着低调却华丽,老板是个不再年轻的女子,却有半老徐娘之姿,款款走来,极有眼色地低眉垂腰问到:“两位公子是为谁挑选胭脂,我可以帮忙推荐一下。”
“小妹爱美,尚未及笄,劳烦老板推荐一下适合她们小丫头用的。”赵闻朝笑着说,他一向很有亲和力,说话滴水不漏,让听者如沐春风。
老板笑着颔首,引着他们到一旁的货柜上:“这几款都比较适合您妹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而且对女孩子的肌肤没有损伤……”
顾一弘有点心不在焉,老板后面的话他都没能听进去,赵闻朝用余光瞥到了,没出声,继续听着老板的介绍。
等赵闻朝都挑好了,叫老板打包装好,才一拍顾一弘的肩把他拍回神。“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
“昨夜有些累了。”顾一弘垂了垂眼,眼下的黑眼圈似乎证明他的说词。
“我给巧莲挑了件,小姑娘眉眼俊气,压得住艳色。”
“破费了,明日我让巧莲给你致谢。”
“又和我客气?不至于。那边还有卖头饰的,等会一起去看看。”
出了胭脂店两人去了对过的头饰店,身上粘着的目光也随之投到了对面。有几家姑娘窃窃私语道:“看这样子像是新婚的丈夫给妻子挑礼物的。”
“我看也像,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命好,他那个弟弟生得更标志,玉人似的,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可有婚配了?”
“若是没婚配,我看妹妹正合适。”
“姐姐可别打趣我了。”
小女子话语玩笑之间,两人已步入了对面的头饰店中。只是一打眼的工夫,顾一弘盯上了一支珊瑚红的簪子,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又缓缓转身走到赵闻朝身旁。
如同刚刚一样,头饰店一个中年男子的掌柜立即上来为赵闻朝介绍,或许是他身上的贵气逼人,虽然举止投足间和蔼可亲,但总是有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除了顾一弘。
赵闻朝听着老板介绍取下一副挂在墙上的头饰,掂量一下:“有没有再轻一点的,小丫头的脖子怕是受不住这重量。”
老板立刻躬身推荐了另外几副,这次赵闻朝显得满意。
“你给妹妹看一看,哪件更合适”赵闻朝微微向顾一弘侧偏身,说话就如在耳边,旁人看来,这一定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