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帮叶十安提了礼物,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内,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女子手持一根拂尘坐在一条长案前,正是悟净法师。
她用了一根木簪簪着头发梳了个最简单的发式。
这般简单古朴,素面朝天,却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眉若远黛,恍若神仙妃子。
她的眉目幽深,宁静又温柔,人往她面前一站,心就会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此时她正含笑打量着叶十安,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起身,三人围坐在屋中的一张圆形桌子边。
林苏斟了茶,叶十安抿了一下就停了口,“师父,你这茶都泡多少遍了,还舍不得扔?”
林苏高声附和,“不只是茶,你都不知道这一年我跟着师父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叶十安低声道,“师姐,我知道。”
她随悟净法师在外行医多年,却练得了一手好厨艺。
要不是因为师父又菜又抠,她这个做徒弟的也不会这么争气。
悟净法师生性节俭,就算是熏香,也从不点什么名贵香料,只寻些时令瓜果摆在屋里,闻个瓜果香。
自己的两个徒弟当面吐槽自己,悟净法师却不恼,只是摸着拂尘呵呵浅笑,“修行中人莫贪人世浮华。”
林苏瘪着嘴,才不愿听她说这些大道理。
叶十安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师姐放心,这次我带了师姐爱吃的蛋黄酥、辣银鱼儿,赶明我再买了茶饼派人送来。”
刚才是林苏将叶十安提来的礼物归置好的,自然知道她拿了很多好东西,一双大眼睛笑成了眯缝眼,“还是师妹好。”
叶十安豪迈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的,我在山下也方便,以后师父师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红泥传信给我,她的玄鸟认得去我家的路。”
说到红泥的名字时,原本屋内和谐的氛围明显一滞。
她心下一沉,不会真被她猜中了吧?
林苏小心瞟了眼悟净法师,敛眉道,“红泥失踪了,自上次她下山帮你后就再没回来,不过倒是送回来了一箱子财宝,还寄回来一封信,说是......”
信的内容她实在不敢说。
悟净法师脸上还挂着笑,不过眼神已变得漠然。
“说是感谢这些年九玄观的养育之恩,用那箱财宝以作报答,之后再不相欠。”
叶十安这次真被震惊到了。
她以为红泥顶多会在外面疯玩上几个月或者更长时间,没想到她这次会做得这么绝。
她有些如坐针毡,看向林苏,林苏此时也是表情勉强,有些被吓坏了。
叶十安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明知道红泥和师父不对付,还一时嘴快在师父面前提起她,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她师父对谁都是菩萨面孔,柔善心肠,唯独对红泥,两人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冤家,可以说红泥自打记事起就跟悟净法师合不来。
悟净法师想到红泥信上“再不相欠”四个字,脸上那丝笑也湮灭了。
“也好,这般无情无义之辈留在观里也迟早是个祸害,还不如早早了断她和观里的关系,只当我没这个徒弟,九玄观没这个人,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提起她。”
叶十安嘴巴动了动,却不好再多说什么,同林苏一起点了头。
为了缓和屋中的气氛,叶十安主动说起最近她攒福德的经历,还有她最近总结的快速获得福德的方法。
悟净法师静静听完。
“嗯,你做得很好。”
“我和你师祖虽然都能激活尘缘珠,却不能像你一样使用,我们也只能告诉你一些古籍上记载的相关文字和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但具体使用还得靠你自己去摸索。”
“你大胆干,师父支持你。”
叶十安道,“师父,你怎么不像我爹娘一样叮嘱我不要与云亲王这种人有过多来往?”
其实叶平正指摘她和姐姐救李崇瑞的时候,她心里是很不服的。
她只是单纯地想赚福德,可她爹爹的话却说得像她刻意攀附权贵一般,甚至生出了某些非分之想。
悟净法师笑道,“十安,你是九玄观弟子中唯一一个呆在山下修行的,但令为师最放心的恰恰是你。”
叶十安心中一动,身体倾斜依靠到悟净法师身上,黏黏糊糊地唤道,“师父。”
林苏笑着依到悟净法师的另一条胳膊上,“师父偏心,叶十安怎么就是让您最放心的一个了,明明是我最乖了。”
悟净法师拥着她们俩笑得莞尔。
现今的叶十安待人接物大方熟练,甚至称得上体贴入微,可这却不是她天生的性格。
悟净法师刚遇到这孩子时,她一天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都长,已是病入膏肓,可就算这样,那个小小的皮包骨头的叶十安看向自己的眼神她永远不会忘记。
疲倦中透着审视,冰冷中带着警惕。
她很难想象那是一个五岁孩子看人的眼神,也很难想象生性清冷的叶十安能出落成现在这样的落落大方。
但她知道这些只是叶十安为了行事便宜而做出的表面功夫,她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不亲人不爱多话,冷静自持,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
所以她相信叶十安不会轻易动凡心,更不会对云亲王之流动心。
可凡事哪有绝对?
悟净法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漾出别样的情绪,低低念道,“傻丫头们,有些事不是为师劝就能管用的,人心那,是最不受管束的东西。”
后面,悟净法师开始每日的打坐清修。
林苏携着叶十安恭敬退下,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地上还摆着好些个蒲团,是平时九玄观师傅们讲经说法的地方。
叶玖夏、黛石已经坐在这里有一会儿了,此外还有几个相熟的年轻弟子,她们正围成了一圈说笑。
圈中放了好些零食瓜果,还有酒壶酒杯。
叶玖夏见到叶十安和林苏来了,忙招呼她们过去。
叶十安挨着叶玖夏坐了下来。
林苏很快融入了进去,讲她跟着悟净法师这一年来在山下的见闻。
一时间,谈笑的谈笑,吃东西的吃东西,喝酒的喝酒。
叶十安低头不说话,叶玖夏拿手肘戳了戳她,“你知道为啥咱们进九玄观后一直没见到人吗?”
她撇嘴笑道,“红泥送信离观惹得我师父勃然大怒,弟子们怕再惹恼了师父,都不敢出屋乱走乱逛了。”
叶玖夏啧了一声,“好没意思,你早就知道了呀。”
林苏吃了口软乎乎的枣糕疯狂点头,虽然叶十安之前不在观里,可最近观里弟子们的情况可不就是这样。
她将枣糕咽了下去,“这红泥也是,你说你离观就离观送钱就送钱呗,非得发一封书信回来,说什么两不相欠的屁话,这不是往别人心里插刀吗?”,说完她又恨恨咬了一口枣糕。
她这话一出,立马激起了一圈儿的怨声载道。
“她真当用钱就能买断师门这些年对她的养育之恩吗,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就她那个懒散样子,不会好好说话,又不会与人交际,想必在山下过不了多久就得回来求着观主让她回观里。”
“害得我最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唯恐被师父骂了,这红泥太可恶了!”
叶十安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可以这样在背后肆意谈论侮辱她吗?”
四下里,一片寂静。
没人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替所有人都讨厌的红泥站出来说话。
尤其这个人是往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叶十安,这么多年来,她们就没见她与谁红过脸。
叶十安眼神凉凉地扫过周遭众人。
“红泥是懒散,但该她干的活她从未推给过别人,她是不爱与人交际,但不代表她不善与人交际。”
“她这次送回来的那箱子财宝,是帮我救下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赚来的,诸位这么大的口气,嫌弃她给的臭钱,想来你们给观里赚来的肯定比红泥这次给的多得多吧。”
她居高临下瞥了眼那位说臭钱的姑娘,那姑娘被说得满脸涨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至于用钱来买断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这是红泥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们有意见应该到红泥面前当面与她对峙,而不是围坐一堆拿她当作谈资曲解作贱她。”
“红泥是我珍贵的朋友,以后谁再在背后恶意诋毁她被我撞见了,我不但会捅到各位师叔面前,还会亲自将人提到红泥眼前给她道歉认错。”
“各位,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玩,我就不奉陪了。”
她梗着脖子,起身离开了。
开启话头的林苏讷讷张了张嘴,她只想抱怨下红泥伤师父心了,没想到话题会偏转成讨论红泥的品质问题,更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叶十安会站出来为红泥出头。
叶玖夏默默在心下替她妹妹比了个大拇哥。
还得是她妹妹!
自从她和红泥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红泥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相反,较之眼前这堆只会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她更喜欢和红泥相处。
她笑容妍妍道,“我觉得我妹妹说得对。”,她向周围抱了抱拳,“各位吃好喝好玩好,我也不奉陪了。”
她刚走,一直没说过话的沐晴道,“我也认为红泥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说完她也起身走了。
留下一圈人在那里面面相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