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出了竹柳院,四周山石榴树在日光照耀下越发红艳。
余氏停下脚步,牵着秦如眉的手并未松开,转身示意丫鬟带梁怡先去侧厅。
见人走远了些便拉着秦如眉往凉亭方向去,两人站在亭子里大眼瞪小眼。
秦如眉不知这位娘为何单独拉她到亭子里,只能先开口,道:“夫……娘……怎么了?”
余氏上下打量着女儿好一会儿,突然抓住秦如眉的手,将手背翻转过来。
指腹轻抚着掌心的茧子,眼里心里满是心疼。
“昨日皎皎在娘不好问你,话说你在那家到底如何过的?为何你一个女儿家会使鞭子这劳什子危险东西?”
余氏父亲虽不是高官可到底也是正六品的京府通判,自小学的便是诗词礼法女红之类的。
上京中便是有头有脸的商贾人家女儿都不会碰这些粗俗玩意。
到底这些是男人使的玩意,哪有女子会特意去学。
余氏自然以为亲女在那家日子过得很苦,心中一时气恼那家人如此狠心。
秦如眉一头雾水,道:“娘,我过得很好啊?会使鞭子是因为喜爱,所以自小就学了。”
余氏自是不信,轻哄着秦如眉,道:“你跟娘说实话,那家人是不是待你不好?有没有凌虐过你?哪里有女子喜爱学鞭子!”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秦如眉看着余氏红了眼眶心一慌,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手忙脚乱。
她哪里知道上京里的闺阁小姐是如何生活,也不知道余氏为何认为她受过虐待。
赶忙抽出手反握余氏的手安慰着,道:“娘,阿爹阿娘对我不曾虐待过,从小对我也是惯养。真是女儿喜欢练武才求着阿爹找了武行师父教我的。”
“真是如此这般?”
“真的。”
余氏知晓有女子会练习武功,可那些都是被选来当女护卫贴身伺候官家闺阁女眷,平常人家女子哪会学这些。
不再继续追问,余氏心想:既然眉儿这么说,这事也不急,等夫君回来派人去查查就知道了。
“好,不是便好,随娘一起去用早膳吧。”
秦如眉“嗯”了一声扶着余氏往侧厅方向去,对于生母关心自己,秦如眉心中倍感温暖。
*
竹柳院。
梁泊舟看着妹妹脸色苍白模样,轻捏了下她的鼻尖,道:“往后不准胡闹,不管是鞭子还是利器都不可乱使。”
“所幸眉儿学的是鞭子,若她学的是刀剑一旦失手伤到你怎么办?”
梁思妤对于哥哥亲昵动作,心又一跳,糯糯道:“皎皎知道了,往后不会了。”
梁泊舟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便低头用银勺轻轻搅拌碗里燕窝粥,待不怎么烫后便舀了一勺递到梁思妤嘴边。
梁思妤尴尬了一瞬但见他坚持便轻启红唇小口喝着粥,梁泊舟看着妹妹神情里越发宠溺。
才喝到一半梁思妤感觉自己已经饱了,见哥哥还要喂连连摇头称吃不下。
梁泊舟哄了又哄想让她再喝一口,见梁思妤撒娇不喝模样只好作罢。
单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抚着梁思妤的下颌用大拇指将她嘴角的残渍擦去。
梁思妤感受指腹轻抚着唇角,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红晕,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做完这一切眼神自然扫向梁思妤伤处,梁泊舟眉头轻皱一瞬又恢复如常,道:“你先休息,哥哥今日有些事情要处理,事情办好后哥哥给你带你最爱吃的浮云酥。”
“好。”梁思妤应道,突然想到刚刚梁泊舟对秦如眉的态度,赶忙拉住他的衣袖。
梁泊舟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衣袖却被妹妹轻扯住,一重一轻的力道是梁思妤的习惯。
见男人回头看着自己,梁思妤快速收回手,唤道:“哥哥。”
往日梁思妤拉扯他袖袍便是要对他提要求,若他不答应定要将衣袖好一顿揉搓才肯罢休。
梁泊舟抿了抿薄唇,不悦地看着袖角消失的拉扯感,这种感觉让他忽然觉得像是曾经失去过什么一样。
轻晃了一下小臂挥去那种不适,独有对梁思妤温柔的眼眸看向她,“怎么了?”
梁思妤抬起小脸,眼神如一泓清水般清澈,“我知晓今日哥哥因为关心我才斥责眉眉,可今日原就是我先提出想试试耍鞭子,错不在她。”
顿了顿:“眉眉如今才回府,在京中又没有朋友,今日哥哥斥责了她,眉眉心中定然是难过的。”
“好,我知道了,等会儿我便去跟眉儿道歉。”
梁泊舟俯身轻抚了下她的发髻,想到自己方才对秦如眉的态度确实不对。
他不是个如此不知理的人,到底最近心中怪异感不知从何而来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尤其是在遇到皎皎的事情上。
离去前梁泊舟眼神扫向流莹,流莹朝他微微轻点头便先伺候着梁思妤。
此时梁思妤有些疲倦,虽说是皮外伤可到底对这娇柔的人儿也是一种摧折,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流莹待小姐休息后将门轻轻掩上,朝院子左侧假山石方向走去,待到男人面前流莹恭敬地低着头。
“世子。”
满院种的都是山石榴树,飘落下来的艳红色花瓣如花海一般铺在地上,树下男人身形高大,修长背影挺拔坚毅。
梁泊舟转身看向流莹,道:“今日你和流玉为何不在皎皎身边护着?”
流莹低着头紧张道:“奴婢早晨替小姐准备盥洗用品,流玉昨日回家一趟,所以今早不在竹柳院。”
梁泊舟冷声道:“当初选你们做女护卫是让你们贴身保护小姐,院内并非只有你一个丫鬟,这些细碎的活并不需要你们来做。”
“是,奴婢知错。”
“皎皎今日受伤可有请府医?”
“未曾,小姐一直拦着奴婢不让请府医,奴婢便只拿了金创药和世子给的生肌膏给小姐涂抹。”
此时梁泊舟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皎皎现下休息,待醒后让府医检查下,若是身体有不适便来大理寺通知我。”
“这次失职我便不追究,若再有下次自己去领板子。”
“是。”
刚出院子便看见秦如眉朝竹柳院走来,梁泊舟停下脚步,唤道:“眉儿。”
秦如眉同梁氏用完早膳就迫不及待地想回竹柳院见梁思妤。
还未走近竹柳院,远远便见大哥梁泊舟在院外。
听到他唤自己,心中思忖着应该是要为了皎皎来训斥她,秦如眉放慢脚步走到梁泊舟面前。
“大哥,今日都是我的错。”
“今日哥哥语气重了一些,对不起。”
两人同时出声,说完各自怔了一下,秦如眉是有一丝惊讶,没想到大哥叫住自己是对她道歉。
但她其实并没有因为梁泊舟维护梁思妤而斥责自己心中生气,自然对梁泊舟也没有任何怨怼。
“大哥无须道歉,原是我也有责任。”
梁泊舟见她神色正常便知晓她没事,道:“不管怎么说大哥也不该用那种语气对你。”
知晓亲妹妹要去见皎皎,又道:“皎皎现下休息,你晚一些再去看她。”
秦如眉应了一声“好”两人寒暄了几句,梁泊舟称自己还有事便先离去。
目送哥哥远去的背影,想到京城里的人对他评价:此人在官场上足智近妖手段狠戾,在百姓心中为官公正,明辨是非,若有百姓受了冤案梁泊舟便会替百姓洗冤。
想到方才大哥对皎皎的态度明明很是暧昧,却还是以哥哥之身相护。
喃喃道:“足智近妖倒没看出来,木讷我倒是看出来了,也难怪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还是独身一人。”
秦如眉挑了挑眉吐槽着亲哥,眉宇间同梁泊舟有几分相似,生为女子的她也多了一丝英气。
***
梁思妤没想到自己一觉会睡到将近申时,睡梦中她回到了上一世,是她死后所见到的画面。
梦里在自己死后第二天,天破晓前扬州江府被一群官兵围剿,一夜之间江府破败。
而这时她见到一个手持刀剑的男人,只是男人的面容被云雾遮挡让她看不清脸。
男人剑锋对着江铭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只见江铭从一脸不可置信到呆愣跌坐在地。
男人将江铭押回上京见了身在牢狱中的江侯爷,最后画面又一转江铭疯疯癫癫流落在外乞讨,最终成为上京中的笑柄。
回过神的梁思妤对梦中所见一阵唏嘘,她一直被困在扬州府邸,到死对上京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也不知梦中上京发生了何事,才让江侯爷落了个牢狱之灾,而原先称赞江世子温润尔雅的那些达官贵人却成为欺辱江铭之人。
收回神思,梁思妤唤流莹替自己梳妆打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上一世她不过才十九岁却被江铭关在后院蹉跎从而自哀自叹。
这一世的自己才到及笄之年可内里却不再像以往单纯天真,心中总是压着事无法与人诉说。
想着上一世自己有着尊贵的身份,有着假象温润尔雅的丈夫,结果一眨眼天翻地覆全没了。
身份没了,丈夫暴露了真实面孔,重生后的梁思妤反而对往后的生活有了迷茫。
从铜镜中看向身后的人,道:“流莹,你觉得女子的一生该怎样过才是幸福?”
流莹听见小姐的问题思考了一下,道:“出嫁前有爹娘疼爱,出嫁后有丈夫敬重,子女孝顺。”
说完流莹眉眼弯弯看向梁思妤,“就像小姐这样身为镇国公府的千金身份尊贵,而小姐容姿艳丽定能得夫家宠爱及敬重,子嗣嘛……小姐的性子日后所出的小世子和小小姐一定像小姐您一样温雅乖巧。”
梁思妤听完流莹的话心下一窒,好似将日后每一步的活法都安排好了,循规蹈矩地走完这一生。
出嫁前有个尊贵的身份才能指望着不被夫家欺负而获得尊重;需要有个美丽的容颜才能受丈夫宠爱。
最重要的便是子嗣,若是没有子嗣怕前两种说法再如何好都是没有用的。
梁思妤呼出一口浊气,心下自嘲:若这一世自己还是这般活法,那重生有何意义?总归出嫁前听从父母安排,出嫁后看丈夫脸色,一生不为自己而活。
“流莹,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迂腐?你可不能将你这迂腐思想传递给皎皎。”
两道身影一同进屋,身着红衣女子如那骄阳似火般散发着热情,梁思妤一见她心情便好了起来。
秦如眉一进屋就听到了流莹那老成的话,哪里像个姑娘该说的,听着倒像是往日阿爹阿娘对她唠叨似的,简直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