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夕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青年有种莫名的既视感。她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那是在一个雨天的馄饨店里，她和这位青年曾有一面之缘。但她为何会去那家馄饨店，和这位青年所交谈的具体内容，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实际上，林朝夕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天然地觉得他给自己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十几桌小龙虾炒得很快，在王美美女神带着两位青年人上去包厢的同时，林朝夕的小龙虾已经出炉，她感激并礼貌地向男士和少年道谢，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专诸巷284号，打开门，林朝夕的老父亲拿着锅铲围着围裙，与她面面相觑。

拎着小龙虾的林朝夕傻眼了，她记得自己回来前给自己的老父亲发了消息，难道老林连这件事都忘了吗？

老林乐呵呵地接过女儿手里的小龙虾：“愚蠢的凡人，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爸爸不至于连你半个小时前说的事情都记不得。”

等菜饭摆上桌，凉拌黄瓜、虾仁百合、蔬菜沙拉、菜头炒饭……满当当的绿色围了一圈，林朝夕这才明白老父亲的用意，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容易上火，所以她的老父亲难得下厨做了一些清火的菜搭配香辣小龙虾。

林朝夕和父亲一起把饭菜端到天井的小石桌上，说道：“这么丰盛，今天是什么特殊节日吗？”

老林兀自呷了口可乐，回答道：“这不是我女儿今天答辩结束嘛，庆祝一下小林同学马上就要步入社会感受成年人世界的残酷了。”

林朝夕撇撇嘴：“什么嘛？早就经历过了。”

“哦？林老师何出此言？”

林朝夕沉吟片刻，问道：“爸爸当年读书的时候，有听说过学术造假事件吗？”

老林少有地收敛起散漫的神态，面容甚至显得有些严肃：“小林同学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吗？”

林朝夕摇摇头，答道：“我今天……救了一个差点轻生的学姐。”

老林见她面容严肃，故意说些俏皮话活跃气氛：“小林老师干得不错，要不要爸爸给你发朵小红花？”

林朝夕摇了摇头，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她今天与林晚星相遇的整个过程。她的表达简练而克制，但林兆生知道她的女儿在当时会看见什么，毕竟他曾在永川大学吹过更刺骨寒凉的风，趟过更浑浊灰暗的水，他清楚那一池荷花盛放的时候有多么艳丽，池底的血肉就有多么破碎。

说到最后林晚星抱住她和她说谢谢的时候，林朝夕已经泣不成声。小林同学一直是一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人，从小就是。她自己摔倒了不会哭，自己遭遇挫折的时候会咬咬牙再向前多走两步，可一碰到别人伤心的事情，就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教出这样内心柔软的女儿是否算作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老林不在乎。但他为愿意窥见和分担他人苦难命运的女儿而自豪。人类从诞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百万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遭遇过各种各样极端的险境，经历了数次进化和改变，但人这个物种现在仍然是鲜活的、有弱点的、甚至有一些看似无用的特质，而不是冰冷运转的无情机器。能够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就证明这些看似无用的存在一定有它必然存在的重要意义。

于是久违地，老林抱住了女儿。

这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拥抱，像小孩子那样圈着爸爸宽阔的肩膀埋在怀里呜呜地哭，眼泪打湿衣襟不要紧，话语断断续续也不要紧，要紧的只有老林轻轻拍着她背部的那只温暖的大手，好像只要父亲在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自林朝夕长大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这样亲密地拥抱过。老林总是把她当作一个大人，也一直努力在往大人的方向培养她，包括独立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甚至是解决问题的能力。他一直都把女儿放在和自己地位相当的天平另一侧，他们共同决定这个家的大事小事，各自主宰自己的人生选择。出于尊重和信任，他们互不干涉，而现在又出于爱，所以老林少有地端起了父亲的姿态，再次充当临时保护伞的角色。在大人面前，孩子永远是孩子，就算他老到了八九十岁，林朝夕也步入晚年，那也仍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