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司舟呆住了。
他低头看着抵在胸口的锐器,一时说不出话。
要知道孟极兽的皮毛极有分量,穿在身上如同套了一层稳固的外皮,除非自己主动露出破绽,否则就会如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找不到切入口。
可眼前这个持矛少年居然精准地从皮毛切口刺入,在丝毫不损伤衣服的前提上,将矛抵在他的胸口?!
“先生说有人觊觎这两件宝物,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少年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束手就擒吧!别逼我动手!”
池司舟露在外面的脸涨红了。
他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觊觎宝物的念头。
一旦离开这个宅邸,他一定托人将东西送回。
但眼下,他解释不清。
不问自取,无论从哪种角度都该被视为偷。
池司舟干巴巴的开口:“那个兄弟,我可以解释……”
“把手举起来!”少年人厉声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矛头被往里怼了怼,刺破了他的薄薄的衣衫,在身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池司舟哽了一下,乖乖举起双手。
宽大的袖子落下,半空之中,只露出了池司舟的脑袋和手臂,显得有些滑稽。
“我能自辩一下吗?”池司舟声音干涩,“我……”
话音未落,一阵微风骤起,池司舟只觉得眼前似乎有光闪过,胸口处似有凉风拂过,掀起隐身衣的一角,彻底挡在他的视野。
待到衣摆回落,眼前的持矛少年早已不见身影,高举的手腕却被一股怪力往下一拉——
“咔嚓”两声过后,手腕处传来了仿佛错位般剧烈疼痛。
而后,腰上传来一道推力,那力气极大,池司舟被推得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走!”少年冷声催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什么话,去跟先生说吧!”
——
池司舟被压去了一个漆黑的房间。
他坐在一张冷冰冰的椅子上,身上被铁链束缚着,耳畔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时间在这个环境内仿佛消失了一般,池司舟有些摸不清现在几点。
忽然,他听到门口有了锁扣被打开的响动,然后一束光直直的从门口刺入他的眼睛。
池司舟下意识地偏过头,半眯起眼避开光线的刺激。
“池同学,又见面了。”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他的头顶响起,“现在你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
池司舟抬头去看——
眼前站着一个穿着战时装备的男人,身形瘦削,面孔清秀,五官平庸的好似随便丢弃在人群之中也不会被发现。
唯独那双眼神雾蒙蒙的,好似含着一汪春水,让人自愿深陷其中。
池司舟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脑袋一晕,意识竟隐隐有要散去的迹象。
池司舟心下一凛,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入皮肤之中,陡然升起痛觉将他从这种状态下拽了回来。
好险!
他暗自心惊。
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催眠天赋者!天生的审讯官!
男人温和的声音再次想起:“池同学应该不认识我吧?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洛正清,谷统领身边的副手,负责……”
男人迟疑了一瞬,“嗯,姑且算个最高秘书?”
池司舟哼了一声。
最高秘书?
对于这双眼睛,那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他没有纠结洛正清的身份,只是平静的问道:“困住一个来参会的学生,这可不像是一个统领应该做的事情。”
洛正清慢悠悠的坐了下去,解掉紧贴着皮肤的手套,丢在了桌上。
“如果池同学真的只是来参会,也不会出现在这儿对吧?”
他顿了顿,装模作样的四处张望:“跟你一道来的另一个小同学呢?”
“跑了。”池司舟眼也不眨,开口就卖,“他比我快一步,已经出去了。”
“不生气?”洛正清翘着二郎腿,单手撑头,饶有兴趣的看向池司舟,“你的同学弃你于不顾之地。”
池司舟慢悠悠的掀下眼皮,目光和洛正清对上了一瞬,又垂下了回去。
“这不是你们……不,谷统领默许的?”
在被关押的时候,他想了很多。
且不说孟极兽皮毛所制的隐身衣有市无价,极其珍贵,不可能被随意搁置在桌子底部。
只说那个狗洞,一个被守得固若金汤的宅邸,真的会出现这么大一个漏洞吗?
还有那个持矛者出现的时机便太过巧合,就好像专门等候在这儿一样。
如此来看,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两件由孟极兽皮毛所制的隐身衣,是别人特意放在那,就等他们俩发现,穿走的。
而在这个如铜墙铁壁般的地方做出这等周密安排的,只有这间宅邸的主人谷仓。
洛正清轻笑了一声:“谷统领默许了什么?你们在属于盟军的宅邸实施盗窃?”
“我猜,谷统领应该是默许,我们中离开一个,利用学生之间的义气和少年人独有的热血,去黑域做些冲动的事情?”池司舟看着洛正清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洛正清的表情果然变了,他神色冷了一眼,眼里杀气闪过,又恢复成原本模样。
“你们是学生,是这座城邦的未来。黑域凶险万分,谷统领怎么会让你们前往?”
“再说,如果谷统领真的有所需求,会跟你们明说。”
“就好比会议上,谷统领不也明确说了,需要你的这双眼睛配合我们探查布加洛的行踪吗?”
“因为那是明面上能办到的事。”池司舟头脑清醒,条理清晰,“但有些事,明面上办不了吧?”
“比如黑域到底有多大,比如叶和光被侵蚀到了哪一步、还有没有合作的机会,比如……”
池司舟忽然脑内灵光一闪,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们知道布加洛所处的黑域里有神像!”
洛正清露出了一个赞赏的表情。
他施施然点头,右手在左手掌心点了三下:“盟主和谷统领说的没错,你果然聪明。”
“布加洛所在的黑域是我们最后遗失的城区。在最后撤离的时候,我们亲眼所见,有一座神像破开层层乌云,直直坠入那片黑域。”
“你们想要把那尊神像请出来?”池司舟皱起了眉头。
“我想,任何人在得知有神像落入黑域之后,不会生出想要去试试唤醒的机会吧?”洛正清承认得无比坦然。
对任何盟邦而言,神像就是战力。
所以,在抢占神像面前,一切都可以不再顾及。
更何况,他们才刚得到两个极佳的助力。
“叶和光是你兄弟,你必然不会弃他于不顾。”洛正清道,“你是生面孔,黑域必然不会对你太过警惕。再加上你身负上册,能感知神像所在。”
“黑域之中,有你一人在,足够我们探查到所有消息。”
“至于嵇景同……”
洛正清犹豫了一下,笑着摇头:“你性子使然,不可能放任曾经帮助过你的同僚不管。”
“所以,不管这次前往是成是败,你都会回来。”
“到时候你们只要在嵇景同身边布置下足够多的人手,我就一定会落入你们手里,把消息分享给你们?”池司舟顺势接话。
洛正清点点头,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池司舟嗤笑了一声,眼里满是讽刺。
这是吃准了他重情重义,不会弃朋友于不顾?
好厉害算计!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被放过!
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算出,最后出去的不是他,而是嵇景同?
“可惜,你们失算了。”池司舟眸光一闪,语调古怪,“嵇景同先走一步,我被留下来了。”
“他并不能确定里面的神像是谁,在哪儿。所以更不可能唤醒。”
“至于带神像出来……”
池司舟顿了顿,嗤笑出声:“落地的神像只怕比眼下最健壮的成人都还要高大吧?”
“嵇景同只是个学生,没有天生神力,根本带不出来。”
“是啊。”洛正清叹了口气,露出惋惜的神色,“没想到临出洞前,你们交换了位置。”
“真是令人伤脑筋啊,池同学。你们怎么那么不喜欢按照别人编纂好的剧本办事呢?”
池司舟闻言,只觉得异常好笑。
他们是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和行为模式的人,不是演员,更不是工具,怎么可能按照别人编纂的剧本行事呢?
他们只会,撕破前人为他们所编纂的剧本!
“我以为,我们今天破坏的觉醒日足够说明一切?”池司舟露出嘲讽的微笑,“嵇景同总说我天真,没想到大人也会有比我更天真的时候?”
洛正清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道:“池同学,你说如果我把你被拘的消息放出去,再编点谣言,嵇景同会回来救你吗?”
不会!
池司舟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答案。
比起自己,嵇景同要更加深谙成人的规则,自然不会为那一点花边消息自乱阵脚。
眼下与其来换,不如深入黑域!
无论是唤醒布加洛,让布加洛唤醒神像,还是解救叶和光,都比自送上门被囚禁要更好。
而且,就算嵇景同确有此意,他也决不允许嵇景同只身前来!
他们的人多,算计也多,这远不是他们两个学生能应付的来的。
池司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与其期待别人来换我出去,倒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
“你想让我放了你?”洛正清问。
池司舟不答,自顾自的往下说:“你们大费周章设计出一场我们偷窃衣服,被众人抓住的戏码,为的不过是让我们光明正大的站在盟城的对立面,方便为我们是被“自愿”进入黑域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抓一个和一个没抓住有什么区别?后者甚至更能说得过去。”
“至于你所担心的消息共享大可不必操心。”
“身为华夏盟城的人,我所愿的,也是收复黑域,歼灭异族,将属于人类的栖居地拿回来。”
“说得很好,但很不幸,我不能答应。”洛正清笑了起来,“你也说了,你只是学生。而面对侵蚀,连我们通过正规训练的战士都撑不过去,更何况是你们从未受过训练的学生?”
“又怎么保证,传回来的消息一定是真实的?”
“那就在我们身边安插一个钉子。”池司舟猛地仰起头,巨大的动作扯起禁锢在他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偌大一个军部,不会连一个为人类大业自愿献身的人都没有吧!”
“但他们同样没有抵抗侵蚀的能力不是吗?”洛正清反问,“让他们跟你们一起去,跟直接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池司舟瞬间被气笑了。
这不行那不行,非得一人留作人质,一人只身冒险?
好,就算这样,谁又能保证,那只身冒险者不会被侵蚀,传回来假消息?
“那留下一人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我跟嵇景同还能共脑,他能远程知道,我在面临什么,会做出什么判断,有没有被侵蚀,传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不成?”
“不能吗?”洛正清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们共同唤醒神像,沐浴神光,五官也在神光之下得到了加强。”
“不就应该跟双生子一样,可以心连心了吗?”
池司舟诧异的看着洛正清,只觉好笑。
神光除了赐福觉醒,只有加强。
哪儿来的无中生有功能?
这话若是叫黄帝知道,只怕是要生气的。
“没有确凿的理论依据,能不要妄加揣测么?”池司舟问,“成年人了,能不能专业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盟军是个草台班子!”
妄想?
洛正清的眉毛微动,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阵池司舟,心里微微失望。
还以为共同觉醒能开发出些别的稀奇古怪的异能力来,没想到,和单人觉醒并无区别。
计划有变,还是得跟统领商量一下。
洛正清拿定了主意,摇了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