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梁树两次都没推开过门。贺山觉得有点恍惚,看着一地狼藉,支着身子起来,从床头抽了两张纸,一点点把地上擦干净。
头天晚上睡得还算早,第二天梁树神清气爽地起床。
屋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看见厨房锅里热了早饭,牛奶放微波炉里,这才想起来贺山的工作是不分工作日和节假日的,甚至有时候到了节假日还要更忙。
梁树撇了下嘴,三两口把早饭吃了,碗扔洗碗机里。
发了条消息给贺山,看了眼时间,还早,收拾收拾,再去超市逛逛,刚好能在午饭点之前赶到丰姝绾那。
赶到的时候是十一点半,走到楼道就闻见炒菜的香味。梁树走了两步,看见大门给他留着,进去的时候顺带把门关上。
一边换鞋一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玄关,做完后梁树朝里走,往厨房里探头,看见杨秀琴正切菜。
“外婆。”梁树喊了声。
“小树来了,快来吃一块刚炸的酥肉,还是热乎的。”杨秀琴听见声立马转头,转眼放了菜刀,站水槽边冲了一下手,往围裙上一擦,端着灶台上的一盆新鲜的炸酥肉朝梁树走。
梁树三根手指夹了一条长的酥肉扔嘴里:“又炸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啊。”
“小树来了。”丰裕鞍拎着一条鱼从另一边走过来,笑呵呵地对梁树打招呼。梁树眼尖地瞥见厨房灶台上摆着一包红烧鱼的调料,看这架势是要做红烧鱼。
“外公,做红烧鱼啊,”梁树应了声,“诶,我妈呢?”
杨秀琴把炸酥肉推到梁树怀里抱着,让他去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你妈妈还在里面画图,待会吃饭叫她就行。”
梁树应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余光瞟到沙发上有两张稿纸,上面线条混乱,只依稀辨认得出点形状。
丰姝绾做的是珠宝设计。梁树从小就见过很多张这样废掉的稿纸,堆在丰姝绾书桌左边。丰姝绾常常画到一半,突然在左边那一摞里面翻翻找找,找出一张放桌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图案发呆。
梁树一边吃酥肉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随意选了一部电影看,是一部武打片。两个高手在酒坊里你来我往地出招,酒坛子碎了一地。
这些武林中人似乎都这么不拘小节,碎了酒坛子就碎了,打完一架,赔偿的钱财往掌柜那一扔,一翻身出了酒坊,连个影也没了。
梁树啧了一声,回过神来,酥肉已经大半进了肚子。
菜就剩一个红烧鱼还没出锅,杨秀琴站厨房里朝外喊:“小树,快去叫你妈妈出来吃饭了。”
“好。”梁树大声地回应,还没从沙发上起身,丰姝绾就开了工作室的门自己走了出来。
这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跟以往的每一顿饭没什么区别。
丰姝绾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梁树。吃完了饭,梁树起身洗碗,杨秀琴回房间里睡午觉,丰裕鞍漱了个口拎着包出门打牌。
梁树挤了两泵洗洁精搅和在水里,把碗按大小摞一起,筷子先扔水槽里搓了两把。弯着腰光顾着看碗了,抬头发现丰姝绾站自己旁边,吓了梁树一跳。
梁树没来由地心里打鼓,总觉得丰姝绾身上气压有那么点不对劲。
哪次不是自己一个人待厨房里洗碗,她这个点要么回自己卧室睡觉,要么回工作间继续画图,没道理偷摸着站自己身后吓这么一跳,脸上表情还那么严肃。
“怎么了,妈?”
“小树,你屋里那个男的是什么人。”丰姝绾没藏着掖着直接问,说完这句就盯着梁树。
梁树习惯了丰姝绾这种语气,倒没觉着有什么。只是没明白丰姝绾干嘛问这么一句,有些无语地接话:“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嘛,租客。”
丰姝绾皱了下眉,梁树难得见到她这么情绪外露地谈论一个人:“你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你自己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把人请走吧。”
“不是,”梁树又气又好笑,把手从水槽里拿出来,脱了橡胶手套,转身好好地面对着丰姝绾,“他是什么人啊,人家有手有脚的,又有正经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住我这每个月还给我交租金,我干嘛把人赶走。”
“租客?”丰姝绾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梁树。
梁树被丰姝绾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四百块的月租金,要真说出来自己肯定得完蛋,但话还是说得振振有词。
丰姝绾没想着多嘴问一句租金,让梁树更摸不着头脑。往前往后再琢磨八百遍,梁树也不明白丰姝绾突然这一通说是为了什么。
唯一想到的一点儿可能性是丰姝绾嫌贺山穷,不乐意让人待自己屋里。但丰姝绾平时看着也不像是那嫌贫爱富的人。往深了说,她是对什么事儿都不大在意,除了自己的设计。
梁树没法说自己延伸出来的这点可能性的可能性有多大,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着别的原因。总不能是因为贺山长得太帅,怕人把自己儿子拐走吧。
丰姝绾还是那个表情看着梁树,半晌像是累了,收了目光。
她没指望着梁树能明白自己对于某一种人的特殊的第六感,但看着梁树那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目光,自己也没法再逼问下去,更没法直接跟他说自己认为贺山是个同性恋。
梁树继续套上橡胶手套洗碗。话得说,碗也得继续洗。
丰姝绾站旁边没走,琢磨着又问了一句:“贺山有女朋友么?”
梁树没抬头,开了水龙头准备把洗涤剂泡沫清洗一道:“有个名义上的结婚对象,他妈还老催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婚,估计快了。”
丰姝绾有点意外:“怎么就快了?”
梁树笑笑,把清洗完的筷子放篮子里:“你是没看见他妈催婚那阵势,反正我是受不了,早结婚早摆脱念叨呗。”
丰姝绾觉着头特别疼,想着可能是昨晚熬夜画图睡太晚,生物钟被打乱了。
梁树说完这句就没接话,手里动作一刻不停。厨房里两个人这么站着,就听得着水龙头放出来的水声。
丰姝绾没说话站了会,没看出梁树有点什么不对劲。想着贺山结婚了自己就搬出去了,管他是不是,都跟梁树八竿子打不着。
梁树这坦荡劲儿,让丰姝绾没什么话说,轻飘飘说了句“我去画图了”,转身出了厨房。
梁树没花几分钟就把碗全部洗完,分门别类放柜子里,叉腰站厨房里休息了会。
经丰姝绾这么一念叨,他突然有点想知道贺山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估摸着贺山也跑自己妈那去吃团圆饭,要不然就是还没下工,蹲工地上扒两口盒饭凑活凑合。
团圆饭啊。就是不知道晚上那顿他会不会回家吃。待会发条消息问一下,要是不回来,自己就随便找个馆子凑合一顿。不想点外卖也不想做饭,累。
没想到刚回家开了门就听见厨房滋拉煎肉的声儿,空气里辣椒的味道呛得梁树咳嗽了两声。
梁树一边换鞋一边在鼻子前面挥了下手:“你没开抽油烟机啊。”
厨房里传来声音:“开了,这辣椒就这个味,是挺呛的。你要受不了就先回房间吧。”
“不了,我开个窗,”梁树溜窗台边把窗户推开,脑袋凑外面呼吸了两大口空气,肺里面清爽多了,探回头朝厨房走,“你晚上不跟你妈他们一起吃饭?”
梁树一边说一边看贺山的背影,围裙系腰上,显得腰特细。衣服料子薄,一弓腰,背上的线条清清楚楚。
“被李既欢带着出去转转了,难得放两天假。”贺山没回头接了一句。
准确来说,是被李既欢拖着出去的。方英本来没想着要出去玩,想着这个中秋给小两口点私人时间,自己打道回府,不给儿子和准儿媳添麻烦。
但实在放心不下,又想多看儿子和准儿媳一眼,犹犹豫豫没下决心。行李倒是打包好了,准备再待一天就拎着包去火车站买票回去。
李既欢做家务的时候看见方英打包得整齐的行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没跟人商量就定了两张票,拉着人跑桂林玩去了。
方英没同意,李既欢一句“退票要扣手续费”直接把人的嘴堵住。
李既欢拉着人走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贺山。按着他节假日比上班还忙的工作调调,去玩一趟估计得推五六家安装的单子,贺山自己也不会同意。
贺山想得出神,后脑勺是刚剪完的发茬。梁树凑过去摸了一把,有点剌手,但摸着还怪舒服。
贺山激灵了一下,动了下肩膀,把人的手撇开:“别乱摸。菜出锅了,你拿一下碗筷吧。”
“行。”梁树自觉地拿了碗筷摆好,看见旁边电饭煲里米饭已经煮好了,又从筐里拿了个饭勺。
贺山炒了三个菜,一个小煎肉,一个清炒莲白,一个辣子鸡。
梁树平时不喝酒,开了冰箱想拿两罐饮料,看着中间夹层放着几瓶啤的,还在冒着凉气,突然觉着今晚该喝点。
中秋节晚上两个没地儿去的人凑一块,喝了点酒人不清醒了,没准儿还能套点话出来。梁树想着这画面乐得不行,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拎着两瓶啤的出去,也没管贺山什么态度,一边走一边问贺山能不能整点啤的。贺山抬头刚“嗯”了一声,玻璃瓶底已经敲在他面前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