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山看着消息,没再好意思拒绝。
第一次拒绝,第二次还拒,多少显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况且那小子也是一片好心。
晚上正好没活儿。过两天下暴雨,原本定好几家的安装也给推后了。难得休息两天,正好收拾收拾东西搬家。
下了工刚好五点,平常这时候烈阳高照的,今天没太阳。
风吹得贺山衣服鼓起来,汗一下被吹干黏糊在身上。
奔回家已经五点半,进浴室前没忘给梁树发条消息,说自己下工了,手机扔床上,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冲进浴室。
一通狠冲,这才觉得身上活泛些。
搭了条毛巾在头上走出来,风吹得身上发凉。贺山倒床上,身体没电似的一动不动,手臂却自觉一捞,锁屏界面好几条梁树的消息。
[17:36]梁树:行,我们去吃烤串。
[17:37]梁树:老张烧烤,你找得到吧。
[17:37]梁树:咱们六点半直接到那吧,就不到你楼下来了。
[17:38]梁树:给你发个定位,免得你找不着。
[17:38]梁树:[定位]。
贺山回了句“好的”,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
捡起刚才脱地上的衣服,进浴室用肥皂狠搓了两把。搓完拎起来拧干,抖了两下挂阳台上。
说是阳台,其实也不算。就是个通光通风的小地方,在房子边角,刚好嵌了一扇窗。
所有活干完后,贺山套上衣服打算出门。手机揣裤兜里,出门前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到那也就六点十一二分。
老张烧烤,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那。有时候下工晚了饿得不行,又懒得动弹,直接往那一坐,大喊要几串什么什么,等着老板烤好端过来就行。
往椅子上一靠,喝免费的白开水,吃味道相当不错的串,祥和得下一秒世界就要大团结了。
老板有时候快收摊了,看他一个人坐那,关炉子前烤两串素的送他。有时候是烤莴苣,有时候是烤青椒,全看老板心情。贺山不挑,什么都吃,更何况老板的手艺是真好。
一来二去的,两人熟了,也能搭上两句话。
“这么晚才收工啊,住附近吗?”老板带两串送的放铁盘里。
贺山喝一口水,拼命嚼再咽下去:“嗯,这两天热,活比较多。老板你姓张?”
老板笑呵呵地关炉子:“不,我家属姓张,她才是家里的领导。”
“哎,少说两句。”厨房里女人的声音传出来,责骂的话没透出怪罪的意思。
老板从来不催人,有时候跟领导一起关了店回去。有时候店里零散坐着几个客人,领导就先走。太晚了就关了炉子,躺门口躺椅上看手机,有客人叫就答应一声,麻溜起身。
有时候深更半夜来一两个客人,还没关店,他也把炉子重新打开,烤两串,躺回躺椅上,等客人吃完了再关店。
贺山坐店里,真觉得自己就这样靠这椅子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挺好。
没见过父亲长什么样,从小到大就记得母亲弓着身子的背影。站灶台边,蹲田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因此这烧烤店给贺山带来一种掰扯不清楚的亲近感。
拐个弯再走一百米就到老张烧烤,贺山老远看见摆外边的桌子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走到的时候正正好好六点十二,贺山看了眼手机屏幕,没什么动静。
自觉迈腿朝里走,看见靠右还有一空的小桌,选定了位置就准备过去,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句。
“这边,哥。”
贺山听见了,没搭理。那小子不会来这么早,他家不远不近,但怎么说也有一段距离。
又走了两步,那人又喊起来。
“这儿,这儿。”听着挺着急。
“贺山。”
这一嗓子把贺山给喊楞住了,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往脑门上窜。
还真是在叫他。
他转头找梁树坐哪,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回头就看着了。
小年轻,穿没花纹的淡蓝色T恤加白色短裤,连发丝儿都在该在的位置,在一群五大三粗的人中间格外显眼。
梁树还笑着。看他一天到晚都笑,好像没什么糟心事似的。也是,还没工作,哪来什么真的糟心事。
一个人住着地段不错的大平层,装修得也不错,家具用的都是品质好的。
这样的人估计家里早就打点好一切,说不定未来发展的路都铺好了,还铺了好几条,就等着小年轻从中挑挑拣拣选个自己最满意的。
“啊,来这么早。”贺山脑子没反应过来,身子拐了个方向,朝梁树走过去。
“嗯,先到了,看看有些什么串。老板,我们这边点菜。”梁树朝老板招手。。
两人各种肉串都来了十串,素的按个人喜好添了几串。
老板记小本子上,听他们报完菜,核对了一遍,说:“加菜的话喊我一声就成,或者自己到柜子里选也行。”
“老板,我们这再来一箱纯生。”旁边一桌一个穿白衣服的男的朝老板挥手大喊。
那桌已经喝了一箱,酒瓶子在脚边东倒西歪,坐桌上的男人有几个脸发红。
“来了——”老板闻声离去。
“哦,”梁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喝酒么?”
贺山连摆头:“不喝。”
“嗯,我也不喝。”
梁树觉得贺山这人挺稀奇。看他长相,就应该啤酒当水喝,有时候整点白的,千杯不倒。
事实上贺山很少喝酒,耽误正事。大晚上喝得过了,第二天起床头昏脑胀。
更何况白天干的活是把自己悬在几十米的高楼外,再一昏头,脚一滑,说不定人就交代在那。
没多远的广场上有一块大屏,放着新闻联播,声音传过来有点飘渺,风再一吹,坐在这怪舒服。
梁树掏手机看了眼,然后揣裤兜里:“欸,你住那快拆迁了吧,什么时候拆啊。”
“这周末吧,拆了还不知道住哪。”贺山靠椅背上没动弹。
“不得有统一的安置房么?还是说你选的赔偿金了。”梁树讶异挑眉。
贺山疲惫笑笑:“没,那房子是我租的。”
梁树接茬:“哦,准备什么时候搬啊,这也快了吧。”
贺山仰头叹气:“还没找着房子,没地方去。”
“嗯。”梁树轻声应了句,听着大屏飘渺的“注意降雨”,没往心里去。
满脑子想着贺山,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从拆二代一落成了可怜蛋,房子拆了还不是自己的,搬家找不着地方搬,这么大个城没地方去。
“串来了——”老板端个铁盘正正中中放桌上。对角一桌又有人喊,老板对着两人友好地留了句“慢用”,转头对着那边应了声。
梁树看了眼铁盘,又看了眼贺山。看第二眼的时候,脑子里琢磨的想法自己跑出来了:“去我那住么?”
“嗯?”贺山抬眼,没明白这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那空了两间房,想着租一间给你。反正也不远,走两步,今天就可以搬。”怕他误会,梁树赶紧补充了句。
贺山听了没什么动静,偏头琢磨了会儿,垂手拿着刚吃完的串剩下的签子,左右小幅度地晃了晃。
梁树等得心里发毛,一下子找不着话说,抄了串烤青椒吃。刚一下口,辣得舌头发麻,忙乱地满桌子找水喝。
“你真要租?”贺山想明白了似的,反问了句。
“啊,怎么了。”梁树不明白。
“没什么,”贺山垂眼,“月租金多少?”
梁树没回答:“你之前那房子,月租金多少?”
“四百。”贺山如实回答。
“那我也四百。”梁树说完,肉眼可见贺山神色变了点儿,想着贺山可能是怕房租太高,会超预算。
“你那房子不是这个价,得高挺多的。”贺山侧着身子把签子扔垃圾桶里。
“嗯,我不太清楚,租你也不是为了赚钱。”梁树没所谓地吸了下鼻子。
“嗯?”贺山不明白。
“这么说吧,买空调你帮我省了钱,我感谢你。再说,房间空在那,租出去,能多几百是几百呗。多了钱就去吃顿好的,没多钱就少吃两顿。就这么着吧,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梁树往外蹦了一连串,说完吸了一大口气。
没地方去,听着挺狼狈的,事实上确实也挺狼狈。找不着地方住,说实话之前想过去李既欢那凑合两晚。
来这好几年了,却没什么认识的人。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她,自己也明白贸然打扰挺不好。
梁树的提法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贺山想了会:“那我明天搬,行么?”
“行,别琢磨这些了,串都凉了,快吃。”梁树又咬一口,偏着头把肉从签子上叼下来。
辣归辣,多吃两口也就适应了。
贺山看梁树辣得耳朵发红,吃一口串喝一口水,嘶哈嘶哈地喘气,心里像虫子在爬似的。
还串凉了,三伏天,哪能凉那么快。
“哥,你多大啊?”
“什么?”贺山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法呛了一口。
“年纪,年龄,岁数,”梁树一口气说三个词,“呛着了喝水。”
贺山抓自己的水杯,里面水剩了个底。梁树眼疾手快拎着茶壶给杯子参满,看贺山咕咚灌了一口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贺山顺了口气,缓过来:“二十六。”
“哦。”梁树点头。
梁树话挺多,贺山歪着半截身子靠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咬一口串,等着他的下文。琢磨了半天他问这个干什么,却发现没下文了。
好像就是随口一问。
自己要不也礼尚往来问下他多大了。只想了一下,贺山就尴尬得掐了把木头签子。
算了,沉默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