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是玉成的来了～”
寿长生当时正疑惑着是谁在这里高声大气。回头一看，只见那群毛头小子一路叽叽喳喳的簇拥着一个身着梨色长袍碧青马褂的男子过来，走近一瞧，寿长生才发现原来那是万里仙。
寿长生心想，也是。
如今红门与玉成既然已经合班了，红门吃年夜饭，那么玉成班的自然也是要来的。只是如今寿长生还因上次那万里仙蓄意欺瞒自己的事情对他颇有些成见，神色间，也对他不太待见。
那万里仙也似有察觉，当他走近后发现寿长生也在此，他原本那呼呼喝喝的气势瞬间就收敛了许多，还变得有些拘谨。
万里仙：“见过寿公子……”
可那万里仙小心翼翼正准备给寿长生拜年，一旁的莫管事却为了缓和方才的尴尬气氛抢先一句：“哎呀正好了寿公子，来来来，方才刚给您介绍了我们的四小花旦。现在他们来了，就正好再来给您介绍介绍咱们的四小俊生～您瞧，这是言风，这是言雨，这是亦初，这是亦尘……”
原来他们不仅有四小花旦，还有四小俊生。寿长生一听这个，瞬间来了精神。
抬眸看去，果然又是几个顶俊俏的少年。只不过他们的身型体格看上去要比刚才那些小旦要高挑健硕许多，眉眼间英气更甚，面部轮廓也更为硬朗。尤其是那个叫做言风的小子，看起来尤为出众。生得面冠如玉，目若朗星，身姿高挑且挺拔。虽说年纪尚小，但已然显露出一种与其它孩子不同的卓绝气质，很是不同。
寿长生这边正瞧着，却忽然觉得另一边似有人在瞪着自己。一侧头，果然看见另一个叫做亦初的少年在斜眼瞅着自己，那神色似厌恶，又似畏惧。似提防，又似敌意。可当寿长生看向他的时候，他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睑。
寿长生心中莫名。
如果记的没错，自己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他，又怎么会与他有什么过结呢？
却见这孩子生得细皮嫩肉。
虽没那个言风那般出众，但却有一种戏班孩子里少见的贵气。
“诶诶诶，慢着慢着～”
寿长生这边正兀自疑惑呢，又见那边万里仙突然绕过孩子们挡了过来，张口就直接打断了莫河的喋喋不休，满脸不悦道：“莫管事，万某自己有嘴，不用劳您费心。我们玉成班里的孩子，还是由我们自己介绍好一些～”
听话音，他似乎是对莫管事抢了他自报家门的机会这事非常不高兴。
莫管事闻言却笑，“你们玉成班的？万里仙，你是糊涂了吗？就连你们玉成都是我们红门的！更何况这几个孩子？”
万里仙一听，立马横眉立眼，“我糊涂？你才老糊涂了吧莫管事！明明当初老爷说的清清楚楚，我们两家是合班，不是收班！如今玉成门楣仍在，你凭什么说我们玉成就是你们红门的？”
莫管事：“就凭你们玉成从合班至今，一直都是靠我们红门养着的。若不是依傍了我们，你觉得你们玉成的门楣还能维持到今天？”
万里仙：“荒谬！说的就好像平日里开台摆戏我们玉成没有出力、没有登台似的！”
莫管事：“那又如何？你别忘了那些来看戏的人，可都是冲着我们乐笙来的！”
万里仙：“你！”
莫管事：“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然如若离了我们，你以为你算哪根葱？其实就连这些唱小生的孩子，当初也都是我们挪给你们的！只不过是看在术业有专攻，你正好又善生行，这才把他们先放在你那里，让你来专门调教。怎么着？如今看大门的看久了，主子的家就成你的了？居然还敢算什么你的我的，简直是笑话……”
……
看着前一波刚消停，这一波来后他们竟又开始吵起来了，寿长生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好好的年夜饭怎么还没开始就这么糟心？这个闹完那个闹，还没完了？
“寿公子，吃肉吗？”
他这边正烦着呢，却听身侧飘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柔音。扭头一看，就见百乐笙嘴里嚼着些什么，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吃开了！
寿长生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指了指桌上那红烧肉对他说道：“我也要。”
于是百乐笙就夹起了一块红烧肉朝他嘴边送去，仍如往日一般投喂道：“来，张嘴～”
寿长生一见肉，瞬间眉开眼笑，直接一口一个，“还得是咱们乐笙会心疼人啊！”
百乐笙又夹起一个，“还要吗？”
寿长生猛地点头，嘴里的还没咽下，就又凑上去吃他新夹的，边吃边夸赞道：“不错不错，味道不错！你们红门的厨子，手艺还真是可以！”
百乐笙：“那你尝尝这个，正宗的西湖醋鱼，除了鱼用的是我们灵州的本地草鱼以外，口味口感与杭州的都是一般无二的。”
寿长生一听，就猜测道：“那么这肯定是你从江南请来的那个厉害厨子做的吧？”
百乐笙一挑眉：“这你也知道？”
寿长生笑：“那可不，我知道的可多着呢~”
百乐笙哄孩子似的“唷”了一声，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道：“是吗？那你还知道什么？”
寿长生一边吃一边十分得意的摇头晃脑：“我还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
百乐笙愈发觉得有趣似的“哟呵”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寿长生：“你在想，这人还要赖在我这儿多久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啊？烦死了！对吧？”
百乐笙笑：“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
只见这俩人旁若无人的吃着，是你一口，我一口，像是已经全然把别人抛在了脑后。任周边如何喧嚣吵闹，都跟听不见似的。
于是那斗鸡似的俩人也就越吵越没意思，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动静。随后，全场那么一大班子人就全都齐刷刷的看向自家班主与寿长生那边。只见此时俩人有说有笑，自顾吃喝。自家班主竟还像喂小孩似的喂那寿长生，而那寿长生只管张嘴，就算嘴角沾了余汁脏污，都由百乐笙亲自帮他擦去，俩人举止很是亲密。
万里仙在一旁看着，心中犯嘀咕，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莫管事似是看出了万里仙的心思，一脸得意的笑着，阴阳怪调一句：“看吧，我都说了，大家都是冲着我们乐笙来的~”
这时，百乐笙察觉到周围终于消停了，这才回头看了那莫管事与万里仙一眼，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吵完了吗？”
莫河与万里仙面面相觑一眼，颇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好，吵完了那就开始吧～”
百乐笙忽然拍拍手道。
“对对对，开始吃饭吧，大家都坐吧。”
寿长生还以为百乐笙说的是开宴了，于是也连忙招呼道。
不料百乐笙却道：“您先吃着，我们先回房一趟，去去就来。”
说完他就起身，带着这校场中一众人等迅速离去，只留寿长生在原地一脸莫名。
“诶诶诶！你们哪去啊！”
寿长生冲他们喊。
然而愣是没人理他。
那么一大院子的人，居然一下子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一回头，好在莫管事还在。
然而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一脸神神秘秘道：“寿公子，您就瞧好吧～”
“干什么啊这是……”
寿长生小声嘀咕，正是疑惑。
这时忽听一声惊锣！
随后紧接着一阵快慢板。
“一声春雷震九霄，震九霄！”
忽听一声中气十足的须生唱腔。
寿长生惊诧一看，原来是之前那个与百乐笙搭档唱唐明皇的大官生。只见他先行登场，中气十足的拉开架势，第一句就震得人心潮澎湃：“万物欢呼新春到，新春到！春回大地，雪融冰消！”
“好！”
寿长生忍不住大赞一句。
才晓得原来他们是要给自己表演贺岁戏啊！
待大官生唱罢，紧接着百乐笙与万里仙又一同上台，只听二人一唱一和道：“广寒宫里舞翩迁，桂花玉兔绽笑颜。阅尽人间好景色，撒下百花唱春天。春来江北花千重，名园古刹春意融，衔取春泥双燕子，春雨桥上拱飞虹，深深浅浅皆春色，劝君春前惜春风……”
“好好好！”
寿长生喜笑颜开。
方才那点不愉快，也瞬间一扫而光。
还站起身来为他们鼓掌，不停叫好。
待百乐笙与万里仙退场，那个之前扮演小红娘的燕芙小倌又携一众小花旦袅袅登场。
只见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踏着祥云来贺岁般的飘来面前唱道：“恭祝您瑞祥瑞气，家兴业旺！恭祝您前程似锦，春风吹得心花绽放……”
就连那曲平儿都跟着上来凑热闹唱道：“恭祝您心想事必成，青春不老一生快乐洋洋～”
“哈哈哈，好哇！好哇！”
寿长生乐得合不拢嘴。
惊讶的发现这些小花旦一旦唱起来，那精气神儿果然瞬间就不一样了，全无方才那战战兢兢模样。
待小花旦们唱完，一个唱武丑的男子又携那一众小俊生飒飒登场，亦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前贺岁道：“喜看月朗清辉，年年鸿运百福降！紫气东升九天来！一曲赞歌，唱出你今年胜旧年！幸福美满，花炮怒放乐满华堂……”
……
寿长生全程叫好声不断。
待这曲热热闹闹的百戏迎春唱罢，红门玉成合班齐齐汇聚一堂行至寿长生面前行拱手礼贺岁道：“辞旧迎新日，燕舞莺歌春！红门戏班、玉成戏班，给寿公子拜早年啦～”
“好好好！”
寿长生起身回礼，挂着又惊又喜的笑容道：“没想到啊，诸位竟给寿某预备了这出！真真是喜出望外啊！寿某也在这儿给诸位拜早年啦！”
百乐笙笑盈盈走来：“如何？寿公子满意否？”
寿长生朗声笑道：“满意，太满意了！”
百乐笙：“寿公子大恩，我等之前不曾好好谢过，今夜还希望您能在我们这儿过个好年～”
寿长生有些不可思议的瞧着他：“百老板今儿个怎么这么客气？见外了不是？”
话毕就冲他身后那一众人等招呼道：“行了行了，大家都别站着了，都快坐下吃年夜饭吧～”
莫河一听，吆喝一声：“好了好了，这迎春戏闹完了咱就开席咯！大家都落座吧。前些天忙活了那么久，大家也都辛苦了！今日大年三十就不必太过拘束，大家都放开肚子吃吧！”
【4】
好不容易。
待这一大班子人终于落了座……
寿长生环顾一周，那些孩子似乎都放松了许多，整个场子在戏鼓余音中也终于热闹了许多。
寿长生回味着刚才的贺岁戏目，意犹未尽。
不禁冲着身旁的百乐笙感叹道：“乐笙啊乐笙，今儿个你们红门的年夜饭怎么不多请些客来啊？你们合班那么多人，却独独给我一人贺岁？这阵仗，可真是让爷受宠若惊噢！”
百乐笙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您一个还不够吗？难不成你还想把你那些好兄弟叫过来？”
“不不不……”
寿长生心里虽美得很。
可嘴上还得了便宜卖乖道：“我只是觉得这种场合吧，其实也可以把那几位都请来一起热闹热闹的嘛~这大年夜的，若让他们听闻你百老板只邀我吃年夜饭，你就不怕他们下次不来帮衬你了吗？”
说出这么一句话，寿长生原本是想套出他一句类似于“有你帮衬就够了”的客套话。
却没想到他刚才明明贺岁戏唱的漂亮，一不唱戏就连一句漂亮话都不会说，想了一阵竟问道：“那您还想谁来？我去请。”
寿长生只好假意提议道：“你家史大公子呢？”
百乐笙拿眼白瞟他，又夹起一筷子鱼给他：“寿公子这是在故意臊我呢？张嘴。”
寿长生笑，一口把那鱼吃了。但一边嚼着，还不忘继续得了便宜卖乖：“那……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呢？莫非……他也是托？”
百乐笙：“不，他不是。”
寿长生：“那你该邀请他的，他以前不是也经常来给你捧场的嘛？怎么最近不来了？”
百乐笙：“你问我，我问谁去？”
寿长生：“你没再去找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