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你快去替我解释。』

元初识海里突兀响起莫离的声音，要不是半个月以来日日都会见到大变活人这一幕，她的惊恐只会比阿千更盛。

“刚刚那是莫离，她……她修为很高，总是神出鬼没的，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你别害怕。”

干巴巴的解释，阿千的脸色却还真的有所缓解。

“原来是仙人姐姐，这等仙法可真厉害。”

『仙人姐姐？不错不错，我喜欢。』

元初甚是无奈，明明是莫离把人家吓到了，要她来解释不说，莫离自己还因为一个称呼开心上了。

“她不是仙人姐姐，你叫她名字就好，或者……鬼姐姐。”

阿千的脸色又垮下来：“……鬼？！”

莫离已经附身到元初玉佩里，听闻元初的话，玉佩剧烈颤抖起来，却被元初一手无情按住。莫离还想让玉佩升温来烫一烫这个小道士，丹田一沉，身上竟在发寒，等她放弃这个念头后，那股寒意又悄无声息地褪去。

元初对玉佩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不欲就称呼问题继续下去，她问阿千：“阿千，你还缺几味药？”

阿千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药方，指着上面的涂画道：“除了被魔精抢走的阿含玄芝，还有一味药，字我不认识，便让游医将形状画在上面了。”

药方浸透了水，哪怕现下因莫离的法诀已经干了，但上面的字迹已经晕开，就连那个涂画也只剩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元初接过药方，一时之间没说话。阿千也知道药方内容太难辨认，可游医早就继续云游四方去了，她只恨自己太弱小，没能护好奶奶的救命药方。

其茎细长，三枚叶瓣上翘合圆，中心一点菱形蕊珠。

元初盯着那片模糊的晕染出神。她不是医修，也只在门派大比前突击看过几本基础医书，可此刻一个名字却在脑海中渐渐浮现。

“这应该是绛冥草，多见于雪山。”

一句话让阿千彻底死心。

北境才有雪山，而从大明村去北境，少说也得花上数月。可奶奶等不了那么久。

阿千已经红透了眼，元初本就不善言辞，更别说安慰人，现下她张口欲言，欲言又止。她疾步去岸边想捡起鱼叉，又发现鱼叉在对岸，最后挽起袖子下水捉了一尾肥鱼回来。

元初扯了根粗韧的草茎，简单搓几下，从鱼嘴穿过。“阿千，天已经亮了，你先归家去照顾奶奶吧，我好歹练过功法，悬崖边的阿含玄芝我替你摘，至于绛冥草……”她一顿，又攥紧草茎继续，“总会有办法的。这尾鱼你带回去。”

她们的对话莫离听得一清二楚，她知元初心善，会帮阿千找药材在她意料之中，只是这转移话题的方式和关心人的语气未免也太生硬了些。

忍不住吐出一句：『木头。』

元初递鱼的手一僵，唇角习惯性轻抿。

阿千回了家，元初绕回对岸把鱼叉竹篓捡了，看看水里正欢腾游来游去的肥鱼，伸手摸了一把玉佩。

“你且等等。”

什么等等？莫离没明白，也懒得开口问，舒舒服服地待在玉佩里温养。

向上爬了半个多时辰，元初站在悬崖边时恰好赶上日出。她眯眼瞟过日头，微微背身，小心地把玉佩塞进里衣。

如此，阳光便晒不到了。

周围全是嶙峋巨石，连根草都难见到，元初往前走几步，斜着视线去看悬崖下方。巨石下方凹陷进去，站在正上方向下看是看不到的，在元初现在的位置倒能清楚地捕捉到，巨石底部长着一株灵芝。

蓝盖黑柄，表面还冒着细密的绒毛。是阿含玄芝无疑。

元初虽会一点飞天御身术，但她恐高，太高就会心慌，心慌便会走神，然后“啪”一下，跌个粉身碎骨，因此她轻易不会使用此术法，全靠一双脚。

她极有自知之明地开始寻求外界工具。扯来一根粗藤，仔仔细细缠在腰间，又抻了抻，确认藤蔓足够结实后，才一点点向下爬。

莫离在元初绑好藤蔓时就从玉佩里出来了，此刻正围着元初飘来飘去。

虽说白日她的修为会大打折扣，但也能施个防护罩给元初套上，万一这小道士一脚踏空，好歹还能在崖底找到全尸。

莫离凑近去看元初的表情，脸白成一片，攀住崖壁的手也在抖，这抹素白身影在山林风间何等渺小脆弱。

偏偏还一声不吭。

阴界信奉弱肉强食，莫离在阴界混迹多年，从弱柳扶风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小喽啰，到威名赫赫不服就开打的鬼差队头头，她也是踏着尸山血海过来的。来这阳间，逗元初玩也好，替元初赶走威胁也罢，不过是她无聊打发时间的乐子，以及，元初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赚阴币对象，单纯好拿捏，只有自己伤她的份，她却碰不了自己一根手指头。甚至连催促元初去救阿千，为的也不是善心，而是给自己积攒阴德，来世好投个富贵人家。

体内灵力稀薄，修为低下，保护好自己都不见得是件易事，这人却肯为了萍水相逢的阿千来悬崖边采这劳什子灵芝。

傻子。

莫离没出声，也没出手，就悬在那株阿含玄芝旁，等元初一点点挪过来。

可实在太慢了些，莫离盯到眼睛发酸才等来元初那颤颤巍巍要来摘灵芝的手。

只是不巧，天边忽然飞来一只尖喙白背鸟，直奔阿含玄芝。元初用手去护，匆忙中脚一滑，往下掉了半个身位，好在反应及时攀住峭壁，堪堪化险为夷。不待元初喘口气，她立马抬头去看。

灵芝！

白背鸟速度奇快，张开喙就要一啄，那阿含玄芝周身却浮起淡淡的素蓝光点，在白背鸟俯冲将至时光点反身一裹，像个袋子一般，紧紧束缚住鸟身。

元初赶紧将阿含玄芝摘下揣进怀里，直到她爬上了地面，那光点才倏忽不见，白背鸟也展翅飞远。

元初摸摸玉佩，问道：“莫离，是你帮了我吗？”

一阵柔风朝她面上刮来，接着耳边响起莫离的嘚瑟：“阴德加一。”

？

回去时路过河边，元初第三次下水捉鱼。她弯腰凝神，眼睛里一派严肃正经，双手缓慢插入水中，将一尾鱼悄无声息地拢住。

“莫离你看！”元初抱着还在不断甩尾挣扎的肥鱼，欢喜溢于言表，“是鲈鱼！”

莫离一愣，没反应过来。

“晚上给你做红烧的好不好？”顾盼神飞，满目春色，元初的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一路上元初絮叨不停，细细说着红烧鲈鱼的做法，玉佩里的莫离只觉得心下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她封住听觉，又翻过身去，决定不去在意。

元初在小厨房处理鱼，莫离站在桂花树下用灵力打落叶玩。

“你还不如来帮我处理鱼内脏，也算没有浪费灵力。”元初冲洗手上的血污，对着底下空无一人却在扑簌簌掉叶子的桂花树喊道。

叶子没掉了，自己的发丝却被削断一缕。

“我近来十分虚弱，都离不得护魂丹，还哪儿来的灵力处理鱼？”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咳两声。

元初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头发，无奈回身继续，“你说的护魂丹是什么？”

莫离便把护魂丹和鬼市都说了。

听完，元初嘴里念念有词：“鬼市……既然鬼市货物应有尽有，那你说鬼市会有绛冥草吗？”

“你什么意思？”

面上刮来一阵大风，元初眼睛都睁不开。“你别急啊咳咳咳，现下你不是需要护魂丹吗？正好去问一问，如果银钱不够，我可以——对了，你们阴界鬼市通用货币是什么？”

“阴币。”

“阴币？倒是直白。那阴币如何赚得？我可以帮你吗？”

莫离不答，暗暗思忖，若是这小道士知道了自己触碰她只为赚钱，虽伤不到自己，但她闹起来不配合终归不好。

心下有了计较，莫离清清嗓道：“你不知道，在我们阴界，一切都是阎王做主，偏生这任阎王极小气又恶趣味，我不过偷吃了她一块红烧肉，就被她赶来阳界了，还说既然我爱吃，便让我只能在饱腹的状态下继续进食，一口一个阴币。”

“阎王竟是如此性情……可你不是说，你来阴界是因为，”元初耳尖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你我之间有命定的缘分吗？”

“啊对对对，”莫离一拍大腿，差点忘记这一茬，“不然我怎么只跟着你不跟别人呢？自然是……吃你做的饭才能赚钱。”

呼，好险。

“那我多给你做一些好吃的，我会的可多了，都让你尝一遍。”元初转头去翻篓子里存放的菜，翻得灰头土脸，最后从里面拔出几样食材，望着门口的素蓝光点笑意盈盈，“以后多做一道汤，清淡化食，这样你能多吃一些。”

呆子呆子，果真是个呆子！莫离竟有种负罪感，她飘回树下，分出神识去了鬼市。

鬼铃乍响，神识立马化字。

『绛冥草』

三个字不断抖动靠近，只差怼在鱼脸上。

交易过程依旧如同强盗过境，鬼铃还未彻底安静下来，面前就已经空空荡荡。鱼吧嗒一声，啐了一口。

这人什么毛病！

元初给鱼身划好花刀，刚将调好酱汁淋下去腌制，案板上忽然甩来一株奇形怪状的草。

尚未辨明这是什么，耳边炸开一声轻语。

“今晚，抱我。”

！！！

手一抖，酱汁泼到手指上，深褐色液体又顺着起伏曲线滴滴答答落在台面上，像一簇簇梅花。

这鬼姐姐又是闹哪出啊？！

“……怎么了？”

玉佩自个儿悬浮起来，浮在与元初鼻尖齐平的位置，忽而冲她脸上一撞，元初下意识闭眼。

与此同时，识海传来莫离的幽幽怨气。

『你知道这绛冥草有多贵吗？只需拥抱，真是便宜你了。』

玉佩贴在元初脸颊不动，元初伸手去勾，它又灵巧地避开，自己钻进了外袍。

元初洗净手，仔细去看那株绛冥草。她对着绛冥草左看右看，可实际上脑子里全在思考一个问题——

莫离说绛冥草太贵，那就说明花掉了不少阴币，可为何花了阴币，就要与她……拥抱？

玉佩在上拽下坠，实在不安分，元初摸上去，它又乖顺地安静下来。

她想到命定的缘分……莫非是花掉太多银钱，莫离心里不爽快，而因着这命定之缘，她与莫离亲近便能让莫离安抚下来？

元初眼前一亮，一定是这样！

“走，我们去阿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