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这里?”
京虞站在高处,发尾被阳光透析,折出一点点金色光芒。
站她对面的林怀清,带了一顶遮阳帽,帽檐下的双眼清澈温和,朝她淡淡一笑。
“听说你们这里有乳石洞,还有娘娘庙,我想来参观参观,正好有个风景命题作文。”林怀清说。
“这两个地方离我们镇其实不算近。”京虞以为他弄错了。
林怀清眼里没有一点惊讶,他佯装感叹:“这样啊……那京虞同学,你今天有空吗?”
京虞大脑明显宕机:“啊。”
林怀清莞尔一笑:“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石洞玩。”
七拐八拐,林怀清终于拐出他的主要目的。
而京虞七绕八绕,也终于绕懂了林怀清的心思,可她不打算去。
“梁老师说你也有这个能力写一篇。”林怀清突然道,“命题作文,你也可以写,到时候一起拿去比赛。”
林怀清紧紧盯着她。
其实他撒了个小慌,梁老师并没有说这话,但他如果跟梁老师提一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京虞明显动心了:“好啊。”
她和林怀清要说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大概都是喜爱写作。
“算我一个。”
不远处又冒出一个声音,京虞和林怀清齐齐侧头。
倚靠在门边听了好久的周沈转出来,走到京虞身边,他眉头微微挑,瞥眼看向林怀清,眼藏锋利。
“这样的好事,算我一个。”
林怀清的话变得卡顿:“你……哪位?”
周沈又离京虞近了点,一层层交代身份。
“她朋友。”
“邻居。”
“送花使者。”
“打架能手。”
“热情好客。”
“……”
也不知是不是京虞的错觉,她总感觉在周沈说完后,空气都跟着静了静。
京虞呵呵笑了两声,给靠山撑腰:“对……对,他说的都对。”
声音越来越小。
“……”林怀清哽住。
朝林怀清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周沈偏身,问身后看热闹的宋妄和周实:“你们想去吗?”
宋妄狂点头:“想去!”
周实也挥舞着小手:“想去!”
“……”林怀清再次哽住。
他千防万防,也没防住阴差阳错。
—
确定好,他们从小镇出发。
暮和镇的日照亲吻脸颊,京虞走在最前面,想去提前买点零食和水,免得路上渴了饿了。
“结账。”她从兜里数钱。
皱巴巴的钱被她一张张掏出来。
“我来。”林怀清直接手机扫码付款了。
他的速度太快,震惊到京虞,她干巴巴道:“要不,我再把这钱给你?”
林怀清依旧温和,无奈的笑:“真的不用,你别那么客气。”
“……那谢谢了。”京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买的可是五个人的份。
林怀清算是来镇上做客的人,理应她来出钱的。
“谢谢了。”
京虞又道一身谢,低头从林怀清手里接过袋子,小声说,“我来提吧,这个有点重。”
林怀清轻轻拂开她的手:“我来。”
京虞争抢:“我来吧。”
林怀清:“还是我来吧。”
周沈默默看着他们,凉凉出声:“你们再争下去,天都黑了。”
争抢的两人顿住,双方没动,但谁也没放手。
最后,京虞秉持着来者是客的道理,气一憋,把袋子拽过来。
“好了我们走吧。”她率先走出超市,说话间一个字都不带停顿。
周沈挥手招呼两个小家伙走出超市,身后的林怀清莫名笑了笑,最后一个出来。
小镇光景依旧好,镇头的歪脖子树底下摆了几张木制矮桌,有三三两两的男人凑在一起打牌。
京虞出超市后,在那群人中看到了宋承民。
不过他并不是打牌的那个,也不是看牌的那个,他是给别人递烟的那个。
男人舔着笑脸,点头哈腰的动作和家暴时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自从那次后,宋承民家暴的事算是彻底传遍小镇,大家看他的目光多少都带点嫌弃。
老鼠过街,虽没有人人喊打,但也讨人嫌。
他被陈辙打,京虞一直没弄明白。
后来她自己偷偷去查为什么,发现在陈辙出看守所后没多久,小镇就刮起了一股“陈辙这种人渣根本不配出狱”的谣言,传到了刚出来没多久的陈辙耳里。
小镇的人都说,这话是宋承民说的。
可京虞知道,宋承民不敢,他不敢招惹厉害的人。
那到底是谁在借东风?
京虞至今都没想明白。
—
乳石洞的入口,写着几个字:天下第一洞。
似乎每个地区的人都爱称呼自己山头的,为第一。
往里走,是各色各样的钟乳石和石笋,形态各异,有的像拂手,有的像倒挂的龙头。
京虞走在小巧彩色灯铺照的桥头,探头瞧脚底潺潺的流水。
林怀清也往下瞧:“这河水看起来很清,是地下流出来的,虽细,但清澈无比。”
京虞突然想起来什么:“老师说地下流出来的水叫什么水来着?”
林怀清笑道:“伏水,也有泅水的说法,有诗言,阴岸生驳藓,伏水拂澄沙。”
两人站在一起谈论着周沈听不懂的话题。
他和两个小家伙落在后面,无心赏洞,身躯笔挺挺直着,双手环胸一眨不眨盯着他们。
过路少女偷偷看他几眼,他也没在意。
昏暗的光线映射他深邃眉眼。
能看出,他心情不算好。
林怀清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京虞频频点头。
同频的人会更有倾诉欲,于是寒暄的距离被拉短。
他们说着说着往前走。
两个小家伙跑过来,指着某一处问周沈:“哥哥,这个叫什么?”
周沈草草瞥一眼,随意道:“哥哥不知道。”
两个小家伙一个拉他袖子,一个拉裤腿,继续耍赖逼问。
周沈没烦,他倏尔一笑,是坏笑:“你们去问姐姐,姐姐知道。”
下一刻,他又改主意:“问他旁边那个哥哥,姐姐也不知道。”
宋妄和周实得了令,立马飞奔小腿跑过去,围在林怀清面前问东问西。
不一会儿,林怀清就被缠得没空跟京虞说话。
周沈走过小桥,自然而然来到京虞旁边,然后低头弯腰,从她手中接过零食袋。
—
乳石洞走到尽头,有个几百层的天梯,走过天梯,便是下山的路,路上会行径一座娘娘庙。
京虞说想去娘娘庙里拜一拜。
四个男的都赞成。
京虞便进了寺庙。
庙里人不多,香火冷清,京虞跪坐在蒲垫上,虔诚地拜了拜,她还是希望母亲能早日脱离苦海。
至于她自己,这辈子不期待爱情,不期待亲情,只期许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拜完,她也没急着走,抬了抬走累的脚,听尼姑在那里敲木鱼,嘴里还念着梵语。
京虞歪着头静静听了会儿才出去。
她一出来,四个男的从四面八方重新聚起来。
林怀清拿着一朵不知从哪摘来的荷叶搭她头顶:“太阳大,别晒着了。”
林怀清的好意很温柔,他本身就是个家教很好的人,很难让人拒绝。
京虞没让自己多想,接过荷叶道了声谢,过了会儿,又把荷叶让给不停抹汗却微笑的两个小家伙。
周沈全程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他今天一天话都很少。
太阳快下山了,该回去了。
京虞摸了摸鼻子,知道他们都在看她,于是顶着几寸目光往前走。
走到一个高坡时,周沈和林怀清同一时刻、同一秒朝她伸出手。
两人谁都没把手收回去。
这会儿京虞就算再傻,也确定点什么了,她的目光虚在半空中,一咬牙,不要形象的自己爬上去了。
—
等到夜晚,送走客人,京虞捶肩揉腿的回来。
中间人不好做。
因为林怀清是外来的,所以京虞一直在照顾他,可她忘了还有周沈。
他今天情绪一直淡淡的。
今夜月光也稀淡。
京虞望着周沈家门,脑海里浮现出他走前跟她说的一句话:“他叫什么?”
一路上,周沈都没问林怀清的名字。
可等回来,他突然问了。
大黄狗摇尾巴欢迎她回来。
京虞僵着一张笑够的脸摸了摸大黄狗的头,推开自家门。
院内漆黑,生命力顽强的月季默默绽放,京虞看见宋承民偻着背,站在灯光打投的光源里,一声不响盯着母亲的房间。
他整个人明明站在光里,却像阴沟里不堪入目的老鼠,周身蔓延出腐朽的气息。
京虞吓了一跳,往后退的几步撞倒了空玻璃瓶子。
听到动静,宋承民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她。
可能是夜晚太黑,才让京虞认为眼下宋承民的神色过于恐怖,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望向男人眼底那两道阴影。
“你在这儿干嘛?”
京虞心想,他不是找赚钱的法子去了吗?
宋承民并没有回答她,他用近乎麻木又冷漠的眼神看她一眼,缓慢转过身,进屋去了。
京虞不敢放松警惕。
她悄悄靠近母亲房间扭转门把手,确定门把早就上锁,才放下心来。
宋妄刚洗洗睡了,他今天折腾了一天,早就进入梦乡。
京虞蹲坐在墙根,想到刚才宋承民的眼神,身体还是泛起一丝凉意。
她总有种感觉。
宋承民不会就此罢休。
可等到第二天,京虞发现宋承民走了。
她偷偷去看他的房间,发现就收拾了一些衣物,其他的都没带走。
镇上又有了新的八卦,说那个家暴的人跟着一群汉子,一起去外地赚大钱去了。
京虞不知是真是假,她守株待兔几天,也没看见宋承民回来。
他真走了。
京虞逐渐确定这个事实,其他的不想理,只希望离婚那天他能回来就行。
宋承民走后,京虞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五天上学,两天休息。
高考离得越来越近。
京虞也看着母亲的情况一点点变好。
她以为这个折中的结局能够持续很久,直到,平静再次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