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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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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吕布谷只吃修行苦,不屑于染一身泥尘。

他与左秋楚两不相干,忽然凑来一路,就像水火共事不相容——要么合计在心中,亦或前人谋算另一人。

左右都是后者居多。

迎对月下仙者,洛方暗里一笑。万般熟知对方本性,可不信只一夜枯烛对坐。

此人习懒在内,冷切在心,向来不做多余之事。

何况苍天或仙心无众生,哪怕是借人使唤一会儿,也会嫌着凡人的恶臭。

而山岳为天定之象,处处藏疑不说,如今同门的几人各也是异心。

又何况,他正为方才的刺言不爽至此。

“若有所求,不妨说来我听。”

或为残留的心绪扰乱,洛方探过身首。双眼并从微光,忽越了对面的无声戒告。

“为我力行之事,一切好说。”他讲得轻巧,没尾的四字也是轻轻。

垂发随身一动从肩头乱下,覆着水难收,又散伏一路到仙人的心口。

而临近之处伤痕三寸重,结痂刻骨泛深。此时此刻,凭白又添了纵缕的乌迹。

丝丝如纤垂,贴身又好似尖锐抵住了心口。

或有意,亦是刻意。

“这般口齿,当真比从前还痛快……我怎也不知,你何时学了替人解心。”

吕布谷呵笑在话里,与水近低了眼。横骨的霜雪凝过目光,又冷冷点巡过皮肉。

洛方见状不露惧色,袒着身势,相视只说从来如此。

“哦?你既这般讲了,便是我一直大意低看……”水前之人挡下月色,深雾之间,偏身更近在耳旁。

“问来珠玉盘算,我或宋年庭皆不如你。”

那一阵捲息不冷不热,与字里话间的藏意一般难测。

洛方的心弦倏然一紧。

“小师妹说笑了,这还是托你二人的福。”少年人狭着笑目,应声与水平而缓缓。

只是仓促的心悸却突在念台,拨手当即绕转,以指点蛇出头,迅速混入了细碎的水里。

须臾之间,他就见仙者垂面,说声悄悄:“是福气就收着……不过你方才问错了话。”

这人衔着字句一束声,赏够了他的心绪反复后,又在风下嘲言。

“南崖而已,我又如何夜里柄灯?”

吕布谷从容缓着声字,其中的轻蔑根本不愿藏。

那只手着力三分,涉掌逐波,倏然拂水淌回了发缕。又自水中勾指牵起润光,实实擒着毒牙的三寸。

“嘶、嘶……嘶!”

受了驳力牵制,赤尾攀打着臂腕,利牙却反向晃在两人间,仿佛照学的托词也是反咬在心。

而吕布谷还是温笑,“我应该说过……别乱动你的刀。”

那一眼转睨之快,如是迫胁之意逼面。

亦或重影另一人戒言在此。

洛方冷沉了脸色,指尖早已攥水成拳。且听水哗彻响,不由先人一步运过打势。

“是吗——”他以手作刀破水,周转的炁涌纵向掌心,抢着杀意凌越空中而下。

“小师妹可听过一句话?”

独调一言做打声,潋光溅入夜雾,两道疏影也在瞬息并为一条横荡。

他们各为曲折对方,这会儿借巧缠打在下路。

三寸的水池波荡不平,臂与腕纵使蛮力互缠。揽过牵制后,彼此上下击撞挫骨,拨掌亦各相劈打。

只是轻重或败一人之势,贯气从前迅然反逆,狠狠涣散了水面的影。

洛方抗住了余力,踉跄淌过了覆水。

而吕布谷抬着眉目,至今一步未动,话里也讲是凉薄二字:“何言?”

“你想知道?今日也罢,那就听好了。”

洛方呸去一口血,早见不惯这一副高高在上,故意大声喊道:“莫要学虎做人,翘尾还让棍打出!”

“只做闷鸟不出声,头头道来问何言!”

“装傻无知第一好!”

他早已积怒之极,眉头一皱忍无可忍,斥言都是痛快。

那些放话听来调侃,讥讽也是不少。

总归不见一句好。

吕布谷自问不俗不落,自然不爱听,当即抬了冷眼:“虎兽尚能自保,我只见你不要命。”

待话音才落地,风刃如同锋芒扑面,两人又趋动一身蛮力。

只是凡者到底不若仙,这场博弈早有悬殊。缠影时而带着光流,噪声一休,半悬的滴珠也倾雨下。

不过片刻,震响逐渐回归了流水。

“唔……”少年闷声咬在齿间,已是狼狈负伤,抵身也从砺石划下血。

随着咔嚓一声垫尾,最后的剪手可谓折骨。

然而输赢或无谓,那道悍力并未收走。迫在虎口之间,同与宽掌收卷了八成的缚力。

“你……咳,杀我何妨……”

洛方不肯认这一输,任人收住了呼息,也将字句碾碎:“离我远点——远点!”

“激将法,弱者所为。”

吕布谷呵笑一声,半掌退力,竟是真正顺势低了头。

那阵冷息俯近了,唇也挨着停过一对恨眉。愈见他人难怒,仙人也少有露见了快意。

“你——”

休止的话伏平一线,两双眼同时盈出了冷意。

白茫罩光下,乌珠藏着晦流偏过池水。飞翅翩翩在即,转乜便是金乌低下身势,照旧浮在水雾里。

而那道片影浮现了又一人。

103.

投来又何止这两眼。

仙人方才一回身,扬袖的指尖凝光,池上倏起几滴凝珠化为胜剑。

铮——

无言胜千字,似是迁于讨意被打断,秉尖裹着杀怒,经从秋风荡飞抢面而来。

那一剑凌厉之快,生剥了风骨,险险赶上来者恍然回过声。

“娘呀——剑下且留人!”

眼见危及当头,逃影一时乱步窜出。嘶喊可谓逐一衔字上风头,也是少有破音。

这阵荡声并不轻,挟了紧迫与惧意漫过几里地,又仔细听在人耳边。

相熟也不熟。

吕布谷听出其人身份,挽袖轻哼了一声。指上迂风正回,整个造势陡然顺变。

水剑自内剥离,随风轻减为一支离弦的箭。

“归。”

只待仙者细声落,矛头化巨响击裂在树身,徒留碎掉的湿色尽相绽开。

那点冷意沾在眉眼,寒骨之后,也唤回了来人的心神。

“谢……多谢师弟手下留情!”少年慌乱向前绊过一步,离得越近,从朦胧里露来了熟面。

三人瞬息在此仄地对眼相望。

“这般晚了,我还当谁不知累……原是四师兄。”

左秋楚此时来得巧,巧让洛方都笑弯了眼,“你这是来看好戏的?”

他顺话转过一对眼珠,趁着仙人顷刻收力,紧忙从束缚退回了身势。

那阵拨流的声轻,而后涉水上岸之快。经由披衣系带一阵打理,少年也不问对方看到如何。

全知金乌只在一瞬变危,若仙人也无言,方才一眼便是无妨。

“是、是是——啊!”

左秋楚不知其中弯绕,顺着话点头。迟迟想起了什么,又很快摇头晃脑。

“不不,我来意并非如此。”

“那你来意为谁?”

洛方见此一笑,心中透底分明,却还作疑惑道:“是为我呢,还是小师妹?”

少年眨着眼,袖中的暗指探出,轻轻也朝向了另一身袄粉。

“啊这,我……”

左秋楚张了张嘴,目光偷去一眼。只得见吕布谷束好裙装,树下的驳影罩住了其人神色。

如此不知喜怒,托在嘴边的话更是小心,“当然是找两位师弟啦!”

两人独一不得一,好汉概是全拿!

他回想之前所见的那幕,自以为寻到真相,又眼巴巴盼着树下的身影。

“师弟啊——”

“此夜已深,若是为急事而来,如何不问师兄?”吕布谷抬过靴步,抢下话头,终于从暗色露出了全貌。

只是一对冷眉也冷眼,左右都覆着不渡人的恶,当真难说道。

还未开始,足足扎人心窝。

“实不相瞒……此事由人所托,不能叫师兄知晓。”左秋楚缓了口气,留话都在琢磨每字的诚意。

他脑海翻着浪,捣搅了无数好话。只是心躁愈发急,从措辞想去了先前穿层雾水,满头的汗珠不见停。

“而且……而且。”

断言忽然比来时犹豫,压声还带戾意。

洛方自小就察言观色,自然也听得清楚。好奇一时留意在心,抬眼更见诧异。

分明处在悲回风里,前人的瘦衣不厚,却已湿了半身肩臂。他拉袖扯领,还觉一阵热得怪。

“要不,咱们换个地儿说说罢?”

左秋楚擦过脸边的水迹,一路来劲都已半退。彼时不知不觉,兀自还说着趣话。

“我说下雨生寒,先前还未觉得,这池子原是热闹不少——”

“何止是热闹……你往日大损,而今身虚还不进补,自然乏力了。”吕布谷呵笑一声,平日不善多,此夜的字字锥心更甚。

“若是不想损灭心神,不妨吃几口肉,活的。”

接出几句话都是凌厉,单落二字却令人心扉震然。

“什,什么……”左秋楚揪着手,紧巴巴啊了一声,似乎还未听明白。

而洛方却已换了神色,面善带笑,任由袖指不时掐住掌心。

“他说你生猛,独来这么一问……何该吃几顿野味。”两人勾肩搭背,调侃如寻常一般,也令前者稍缓了面色。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真的!”

左秋楚拍了拍心口顺气,还是诚恳问道:“可是师门清贫,南舟的野地不知安危……能多吃几碗饭菜吗?”

少年说着话,不自觉又咽吞在声,莫名感觉确有几分饥饿。

有些意思。

洛方收过余光,也掂了掂思绪,迟迟想到之前的端倪。他按住筹量不定,朝着另一人看去。

“师兄这状态……当然是越多越好,师妹以为呢?”

“每日吃食自有人管,与我何干。”

吕布谷对此嗤然,显然不怀玩笑之心,并未如愿顺下梯石。

他纵一身袄粉翩翩无情,于此拂袖在手,抬眉直说了另一事:“三更半夜,鬼鬼祟祟,你特意寻来此处……欲意如何?”

那声轻慢得很,入风风生寒,好似斜目不经意而过。

虽然都是散漫之举,左秋楚听得却是头皮发麻。

“我这……”少年吞了吞话头,眼珠一转,只能见洛方也笑看在旁。

这人看戏跟记仇一般,百般顺势,都是逮住了命处!

左秋楚瞥过空荡的肩头,心中悔叹不已。可惜路昭君有事在身,今夜不便跟来。

他左看右看,迫于来时的嘱托,只能咬牙合着两袖朝人拜了拜,“六师弟不便亲自来——此事,还请你二人借出明楼一用。”

他道说之意千万明了,或也自知得罪,早已深深偷埋了羞面。

只是不料临时取材不可为,讨好错地也罢。话里话外,误将两人系在一条绳上。

“你再说一遍?”

吕布谷深目不再藏凶,每寸打量都捎下刺芒,扎得左秋楚行立不安。

而洛方也是抱臂,捎眉一丝审视:“明楼贵重,岂会轻易借出他人?”

少年呛声在前,连同靴履也先行踏出寸地。

仙人一时敛住眼里怒意,只见深衣随风而动,有意无意挡住了聚盛的杀意,单是指尖叩着刀鞘作响。

嗒。

嘀嗒。

彼时夜雨已积留了小洼,徒步的裙尾与靴停畔,应声也是如此。

“明楼可贵,且不说仙人如何,你以为借出这般儿戏?”年燕衣垂低了头额,任由身旁之人晃来花伞,一并避在淅沥幕下。

而细珠不休,银铃也是玲玲,好似其主百般发笑。

“可是凡事都有先机,不试试怎么知道成败呢!”沈莫还挠头一笑,听闻只觉余声脆生,煞是好听。

少年人的靴步轻盈,踩过汲水不留一片痕,也为她偏身让了半地。

那双盼目往来,灼灼还如相遇一般澄亮。

有真亦有假。

年燕衣抬起眼,始终能见一人倒影在其内。斑斑花下的落羽还是皎白,千丝万缕都为因果。

她梳理了披肩的绒羽,倏然绽开一笑,“你不知?”

少女似是随意问来,颔首重走了步履,再一声附言也紧在风里。

“你不知。”

横秋的探目清冷,审量之下,并无腕上的银铃欢悦。

“我是不知。”沈莫还仍然抬着眼,真切不变,深流又湍急在雨下。

“不知之事就该请教,还请年姑娘赐教。”

“倒是诚恳,不知也随我夜出……罢了。”年燕衣挽着两手羽袖,眉眼盈光,含笑往来一眼皆是令行者方醉。

“名器自出明楼,寻回也要身负明楼……你那师弟的斩笔是一回,三春哥的无剑是一回。”

讲声唐突停下,短暂唤回了飞走的心思。

沈莫还尚是慢顿,经由注视只觉一步难下。他短且啊了一声,点头都是懵懂。

“年姑娘还请继续。”

“人者或贪,而今传言再是一回。”少女该为兴起,一袖偏飞垂珠任其乱散,话里笑音难得痛快。

“天霸一刀……亦或无刀,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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