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后的第一场雨。
落叶被风吹在空中狂舞。
骤来的积云与浓密的雨幕让世界都灰蒙蒙的。
水汽扑面而来。
千葵忍不住缩了缩肩头,只依偎在少年身侧。
这把在便利店借来的伞实在不够两人撑的——但那也是店里的最后一把公共雨伞了。
谁叫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
让人防不胜防。
少女一手捂紧裙摆,另一手不自觉挽紧旁人的臂膀。可就算这样,她的肩头也早已洇深一片。裙角处还有不知在哪被溅上的泥点。
工藤新一不动声色地将伞面挪了挪,露出一小块可以抬头看天的空白。昨晚的天气预报播得很准,他特意掐在了阵雨来临的前半个小时出门,那时阳光明媚,谁也看不出风雨欲来的征兆。
“新一,你还好吧?”
千葵侧过头来关切又无知地望着他。
几缕被打湿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像是一团羊脂玉沾染了几滴上好的油烟墨。
两人在伞下挤作一团,她如此窘迫,他自然也好不到哪去。甚至,因他握着伞时总有意无意地向她偏颇,使自己看起来就更为狼狈,连发梢都开始往下滴水。
“没事,看样子只是阵雨。可能很快就停了,我们在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躲一躲就好。”
“嗯嗯。”
她不认识路,自然只能跟着他走。
在这样滂沱的大雨里,他们穿梭在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每个人都被天然隔离在伞下的一小方空间内,谁也分不出心神关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栗犹千葵看不清外面行色匆匆的人影,她只跟随着身旁人的脚步,发现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纯粹——那些行人们都渐渐走向不同方向,拐进或偏或宽的街巷,只剩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你要跟紧我噢——最近米花镇不是很太平。”
他注意到少女的手瑟缩着从他的臂弯里抽了出来,似乎发现了环境的偏僻,脚步有些踌躇。
“听说这阵子总是在附近发现一些关节被折断的猫猫狗狗,还有顺着河水飘来的——已经模糊面容看不出形状的尸体,可能是人也可能是什么别的……总之,这个案子还没有破获,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工藤新一这么说着,存放在脑海中的某一处——可以称之为记忆宫殿的某个抽屉里,已经拉出了心理变态犯的人物画像。
男性。
从事体力劳动相关的工作。
年龄在三十七岁至四十二之间。
丧母、离异,可能有一个女儿,但关系不好。
有一定的解剖知识。
高中学历。
这个家伙喜欢在雨天出来寻找猎物。
自从上次被自己寻到了蛛丝马迹后,已经有三个星期不曾出来放风。
今天是个好机会,正好昨天十亿日元劫匪的案子媒体还没有播报出来,他一定以为警方和自己正把全部精力放在另一桩案子上——又怎么会错过这个释放精力的空隙?
哪怕是躲躲藏藏的小丑也会想要找到舞台表演,即使那上台时间再短暂。
“新一、要不,要不我们回去吧?也不一定要今天出来的。”
手掌被另一个柔软的手掌牵住,她的掌心并不温热,许是穿得太少,风雨又太大的缘故。
“那也不至于。”
少年失笑。
“我是一个侦探,这一点千葵在昨天应该很清楚了吧?”
“嗯…”
少女点点头。
“那么,哪里会有侦探害怕罪犯的呢?应该是他们害怕我才对——老实说,可能你会觉得有点夸张,但事实上,我身边发生的案子确实不少,似乎它们的出现就是等待我来破解一样——
哈,你应该不会觉得我是在自夸吧?”
“不,当然不了,我相信新一一定是很厉害的侦探。”
千葵刚想抬起手来摆动,却在松开的一瞬间反被对方牵住。
说牵住好像不恰当,更像是抓住才对。
年轻的侦探先生盯着她道:“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千葵最好能时时刻刻待在我看到的地方。毕竟有不少犯人看我不顺眼,万一盯上你,发生了类似昨天的事情,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这一点,千葵能理解我的吧?”
“当然、”
“我不会给新一添麻烦的。”
他顺利地牵紧了她,重新将人拉在最亲密的位置,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可是新一,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避雨呢?”
“很快就到了。是我上学时意外发现的一条近路,那里离去商场的车站很近,我们去那就好。”
原来是抄近路——
栗犹千葵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杀人案件什么的、
是她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毕竟离她的生活太远了,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存在嘛。
雨幕似乎有变得透明。
入目的是一条水流汹涌的河岸,还有两侧疯长的豚草。
每走一步会带起细微的水花,但又悄息消失在泥地上。
更加毫无人气了。
“从这个桥洞穿过去就到了,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先等一会儿,我看雨好像小了一些。”
“好。”
于是少年牵着她的手,慢慢带她下了布满青苔的石阶。阶与阶的缝隙间,还生长着许多叫不出名字,如米粒大小的白花。
越是荒废许久的地方,越能看到另一种生命在蓬勃生长。这种发现令她有些许惊喜。
他们来到桥洞下,哗啦的水流声更加明显,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在岸边嗅到的泥草的腥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臭味。
淡到让人以为可能是错觉,但又挥之不去。
工藤新一一手牵着她,一手抓着长长的伞柄,顺着臭味越来越明显的地方,拨开一处格外郁葱深绿的草丛。
是一只死掉的胖猫。
“啊、”
少女小呼一声然后迅速捂住嘴巴,声音都不敢放大。
“死了没多久。应该就是前几个钟头发生的事。”在这种高温天气下,三个小时就足以尸体散发出腐胺的味道了。
他仅是看一眼,便迅速做出判断,甚至对猫的关注度还不及对身旁人的十分之一。
她那双眼睛里露出的惊恐,就和这只死去的猫有些相似。
颈骨呈现不自然的姿态,四肢被掰断,嘴巴被几块不规则的鹅卵石撑得大大的。四周还有一地的白色浮毛,是活生生被凶手折磨死的。
这个家伙——
就像是在玩弄橱窗里的娃娃一样玩弄这些生命。
“要走吗?”
“我们还是直接去车站吧。”
他抬眸看她,哪怕她的眼神已经极力在闪避。
伞端收回来的时候,草丛也重新合上,只有不可言说的味道在提醒他们,面前还有一具正在腐烂的动物尸体。
栗犹千葵甚至连河岸两旁茂密的草都不敢看了,刚刚的惊喜转眼成了惊惧,只害怕那里面还会藏着什么可怜到令人可怕的东西。
她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又微微抬起一丁点角度,看向了他们交握的手上,开口说: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报警呢?”
“没有用的。就算警方过来也抓不到人。”
少年重新撑起伞,黑色的伞面模糊了他上半张脸的神情,但栗犹千葵感受到牵住她的手掌在用力,她顺着力再次走进这把伞里,抬头看他。
“可是、就这样不管吗?”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总觉得该做些什么。
“怎么会不管呢。只是我现在没有手机,还没办法通信。一会儿我会找个机会和警方联络的。”
“虽然看样子死了有几个小时,但谁也不知道凶手是否还在附近,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
雨停了。
在他们离开桥洞,走到车站之后就停了。
车上有许多人,下了车来到的大型商场,也有许多人。
他们脸上或欣喜,或淡漠,或急躁,总之,是活生生的,到处都是人气。
可当商场里的冷气吹到后颈,栗犹千葵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栗。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陌生的,她不再熟知,脱离游戏系统把控的真实世界。
在她的认知里,死亡便等于销毁。销毁是没有痕迹的。就过一个夜晚,或者一个白天,被确认销毁的NPC便再也不会出现。
尸体是不可能存在的。
就连血也不会留,哭喊呼救的声音也没有,他们被无声无息地创造出来,也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可是在这里,一只猫的尸体也那样令人胆颤——那是它曾经活着的证明。
可是她要是被销毁了,谁又知道她活着。
或者,她真的是活着的吗?
“冷到了吗?一会儿先买件外套披上吧。生病的话就麻烦了。”
“…嗯、好呀。”
她的大脑被自己绕糊涂了,身体便代为做主地应承他的话。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他递过来的,一律不拒。
毕竟工藤新一这个人,是她这一周目的恋爱对象呀。
“这个手机你先拿着用吧——暂时是用我的证件办的,等之后方便了,再带你来重新换一下证明。”
不知不觉,他的手上已经拎满了大包小包,栗犹千葵这才反应过来,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啊。
包括这个手机,或许根本等不到她来更换证件,这个周目就会结束了。
想到这点,她终于重新打起精神,扬起头来接过了与少年手中同款的,极为匹配的另一个手机。
“现在应该可以通知警察了吧?”
“真希望那个罪犯能够早一点被抓到啊。”
“你也很想尽快抓到他是不是,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