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见母亲脸上温柔荡漾着，眉眼快笑出一朵花来了。

辛文佩招呼着两人，“走啊，进去坐坐，外面冷。”

辛西妍摇头，继续走实话实说的路线，“不用了妈，闫叔叔和你女儿在屋子里呢，我不方便，我只在这儿和你说会话就好。”

辛文佩脸上一滞，也没说什么。有的时候女儿说话太直给，她有些受不了。但有的时候她又佩服她能直来直去，从来不忍。自己何时能学得了她洒脱，改改这纠结焦虑，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

辛西妍突然提起话头，“我二姨的后事是谁给办的？”

辛文佩，“是这边的一些亲戚一起联合办的，你放心。”

“那我二姨夫回来了吗？”

辛文佩叹了口气，哽了一秒，才说，“早就没联系方式了，都多少年不联络了，电话号码也没有。听一个亲戚说他倒是能辗转联系到，可是发了消息也没有个回应。我觉着吧，要么就是没收到，要么就是不想来。”

辛西妍默然，那些年二姨父被二姨折磨的够呛，二姨喜怒无常，经常前一句在好好说话，后一句就开呛，经常以我死了就好结尾。

“我死了你就安心了。”

“那我去死吧。”

“我要出去死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不用来找我。”

后来二姨精神有些不正常了，老是毫无征兆打人。有一次在路上，也不知道和谁犯了冲，拿把砖打掉别人的门牙。

后来赔了好多钱才平息。

不久之后又出现幻听，总说小婷在那个镇子口等她，她要去找她。那是在大半夜，二姨夫好不容易把人拴住，她才没有摸着黑跑出去。

也送过精神病院，二姨不在那里住，坚持要回来。后来吃药好了，二姨父却开始受不了照顾病号的日子，直接跟她离了婚。

从此再也没有音信。

辛西妍鼻子有些发堵。

是啊，早就没有关系的人了，那些负面的情绪，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谁还想再沾染。巴不得从此不触碰才好，要她她也不来。

脑子被记忆和情绪占满，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喊声。辛西妍抬头一看，一个有点圆脸蛋的小姑娘正从三楼推开窗户，朝着这边喊：“妈，赶紧回来吃饭，饭好了！”

辛文佩清亮亮回了一声，“好嘞！”然后低头对辛西妍说，“赶紧上来，饭都好了，在家里吃顿饭吧。”

辛西妍听得出那语调中的欢欣，母亲和他的二女儿感情一定不错，她坚定摇头，“不了，我和这位还约着去吃好吃的”，她下巴一抬指着颜离，而后者也默契回应：

“对，阿姨，我们晚上已经约好了，就不打扰了。”

辛文佩偷眼瞧瞧楼上，也不再挽留，说了一堆注意安全，以后钱不够花就来找妈妈，你的钱要好好攒着，不要乱花，以后要留着大事的时候用，出去旅游，千万要注意防骗防偷，尤其注意火车站机场的人多的地方……

像天下所有母亲那样，叮嘱了一大堆。

辛西妍和颜离转身离开，人已经走到小花园路口时，回头望母亲，她还站在单元门口目送，夜的暗黑与头顶的灯光将她的身体浸染成一半明一半暗。

辛西妍突然想起上学时候，早自习，晚自习，母亲瘦削的身影总是在远处的黑暗里静默，顶着晨昏来接送。每次出校园大门口的时候，她都安心无比。

现在，这日子早已远去。

她又想起有次自己骨折，在医院里缠了绷带，打了石膏。母亲搀着她在走廊慢慢走，冷不防右手拎着那袋橘子一下子散落，橘子流了一地。母亲左看右看，先把她扶到座位上，然后去捡橘子，一个一个归位，捡得差不多了，痛得又直不起腰，一下子跌坐到长椅上。

母亲缓了好久，发了好久的呆。

推着一整张病床的护士踩到橘子，差点滑倒，恼怒斥骂：

“这谁啊，有没有素质？”

辛西妍那时记得，母亲呆呆的望着一处地方，已经不争辩了。

她是没力气了。

越长大，辛西妍便越能了解活着的人间的苦，渐渐地理解母亲。

她从不怨恨她。

颜离默默的在旁边走，两人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他知道这时她需要安静空间。

回到酒店简单解决完晚饭，辛西妍都已经准备好要挺到十点十一点，哪知道颜离忽然从阳台开门进来，食指在唇边竖了下，做出了个嘘的动作。

辛西妍在刮进来的一阵冷风中，立刻停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的动作。

“怎么了？”

颜离一脸沉肃“周云奎已经睡了。”

辛西妍惊了，“这么快？”她将遥控器轻轻搁在床头柜，捂住心跳，“你刚刚确认过了？他刚睡就做梦吗？”

颜离无语，“他从晚饭时候就开始睡下了，另外，人类做梦比你想象的要频繁得多，那些声称无梦的人通常也在做梦，只不过梦的内容不记得。”他从衣架上拿下黑色外套，“你还去不去了？”

辛西妍猛然点头，也慌忙穿上衣服。

随着颜离身上散溢出黑色烟气，辛西妍像老鹰抓小鸡的小鸡仔一般，抓住了他的后衣摆。

颜离白了她一眼，直接将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拽住她手腕。

再熟悉不过的梦茧镇，繁体的松光电影院五个大字，在灯泡闪动的大招牌之上反而显得暗淡。

颜离和辛西妍在这里定位到了周云奎的位置。根据穿越的时间来看，周云奎下车之后竟然就住在不远的地方。

还有一点令辛西妍惊奇的是，周云奎这个变态今晚做的梦居然十分正常。梦境里，他正在和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在逛街。

那个年轻人跟周云奎长的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不用说，一定是父子。

“周云奎还有儿子？他居然有儿子？”辛西妍只觉得这世界离了个大谱。一个变态，要儿子干嘛？

他有福消受吗？

梦里日头大好，一片春光明媚，跟梦境之外的惨淡冬日对比鲜明。

在初春黄绿的树荫之下，颜离跟在这对父子身后，假装逛街的路人，他压低声音反问辛西妍，“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爱好是爱好，生活是生活。”

辛西妍白了他一眼，“你也够变态，所以你跟他能互相理解。”

不过转念一想，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些罪案纪实，在采访中有很多杀人如杀猪的罪犯，倒是把正常生活和杀人分得清清楚楚。有的还说坚决不让子女知道自己在干嘛，希望子女比自己有出息，还让孩子找一个好工作。

前面走着的周云奎时不时的笑着拍儿子的肩膀，他儿子倒是始终没转头看他一眼，只自顾自的往前走，有好几次都把父亲落在后面。

周云奎又颠颠地小步跑着跟上，时不时露出了的侧脸笑容谄媚。

看来他儿子并不以自己的父亲为豪。

“我们出去吗？去看看周云奎在哪里落脚？”

辛西妍点头，“出去吧。”

颜离查看了周围地形地势，最终选择在院子里脱出梦境。景象变幻，由白天变成了夜幕星空。

北方辽阔的星野穹庐突现在二人眼前。

一瞬间空气冷冽直直灌入，辛西妍死命捂住嘴，一个巨大喷嚏正顶在鼻腔口腔相连的地方，酸涩得她的眼泪快要流出来。

还好最后被她给生生的憋了回去。

颜离眼珠子快瞪出来了，这要打出来把周云奎震醒，那二人都没得玩儿了。

辛西妍眼泪还没收回，就感觉自己肩膀底下一紧，回头一看，背后颜离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她脑袋轰的一声，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今天穿了乳罩还是戴了乳贴。

靠，怎么可能是带了乳贴，天这么冷。

之后便是脚底一松，辛西妍被颜离带起来，直直飞至半空中。

这下烈风如刀，刮的他脸颊生疼。

辛西妍望向肩膀底下颜离那双直面寒风，冻得通红的手，忽然间很想覆上去。

而事实上她也真的去盖住了。

颜离手上柔柔一暖，觑着身下的人，只说了句，“不必了。”原本他也只想飞到院子外即可，只一小段距离，小事。

辛西妍立即松开，转眼就到了院子外面，又越过了一户人家的房顶，突然就看见了高架桥。

高架桥直直耸立，延伸到不远处降落下来，与两侧辅道交叉，正是高速路出口。

周云奎就住在大榆市西郊外的一栋农村平房里。二人在暗影里降落，走了一小段，找到出口标志，记下号码。

最好能找到他作案和藏尸的地点，就能直接将他定罪。两个查案路径，一个是梦里透露的信息，一个是现实当中跟踪。

辛西妍打算两个都查。

但两个都很渺茫。

周云奎这次回来做什么？难道他家里人在这边？可是刚刚她在那平房院子，往玻璃里头看过，周云奎是一个人躺在炕上的。

她全无头绪。

颜离突然问，“需要我帮你查看他的梦境残影吗？”辛西妍思索了下，还是摇摇头，“我想先看他现在在做什么梦。你只需指点我怎么进去即可。梦境残影，我自己之后一个一个翻找。”

颜离居然也没客气，只说了句：好。

二人回到梦茧镇，辛西妍接了颜离手中的四眼鬼相面具，戴在脸上，便直接一头扎进周云奎的梦境世界。这天晚上周云奎做了多久的梦，辛西妍便在里面待了多久。

几乎到了夜半十二点多。

周云奎一直跟着他儿子，买衣服，买球鞋，还去配眼镜。后来周云奎老婆也跟了上来，三人汇合在一起，又去吃盒饭快餐。

完全没有一个杀人犯的觉悟。

梦里你好歹也去杀个人哪。

辛西妍正跟在那一家三口的旁边，也装着吃饭，颜离突然出现在快餐店半空中，一脸不耐对着辛西妍，“你还真打算整晚看吗？”

辛西妍本来在盯着周云奎方向，冷不防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直接悬浮在自己餐桌的上空，她吓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颜离眼疾手快，旋身一个降落。

辛西妍将嘴巴缝上拉链，把啊的尾音吞了进去。颜离撤开手，辛西妍眨巴着大眼睛狡辩，“这次我又没有身体进去，只是意识而已。我人还好好的在酒店床上躺着睡觉呢，完全不累。”

颜离无语，“人整晚上穿梦，也是很耗费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