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离蓦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

警察竟先于他们抓住窦青？这是什么转折？

辛西妍坐在自己民宿房间内，久久不能回神——警察速度总会这样快？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推断，此时迫切想与人说，于是便连衣服都没换，猛力打开房门向左转，奔向三楼与四楼的连接处。

来到走廊上又定住。

麻烦，去四层需要在梦中，他们俩教了她那个什么劳什子，不用做梦就能穿梦的方法，说什么点灯，但没告诉她怎么用。

她咬牙在原地踌躇，却忽见颜离正从那白墙之中现出。

二人猛抬头互相盯了一眼，辛西妍首先开口，“你觉不觉得，我们一直被某个东西带着走？”

颜离垂眸思索，点头，“对，如果这件事有幕后之人，这就说得通了。”

魇鬼断不可能那么聪明。

颜离在与魇鬼打交道的时间长河中，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种情况。魇鬼只是一种胆小只知躲藏的生物，虽然有一定智商，但那智商像总有某种缺陷，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东西懂人语，懂基本逻辑，但就是不能形成组织，使用高超的计谋。

这件案子诡谲不可捉摸，从头到尾不知目的为何……

对，目的，任何人做任何事，可能一时兴起没有目的，但如果这件事经过精心策划，有了门槛，那便一定有一个因由。

幕后之人想做什么呢？

梦境中除了魇鬼，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在游荡吗？

颜离再一次进入熟悉的老旧民国巷道，双目凝神，目光死死盯住如同虚浮的远处，他咬紧后槽牙，面露凶戾。

面对他巡视了多年再熟悉不过的梦茧镇表象，茫茫的梦海之中却有一股势力暗中潜行，不登记，不造册，不露脸，妄图搅浑这一池水。

作为镇守一方之兽，他却浑然不知。

辛西妍与颜离分开后就直奔东苑路小区，来到倪忠斌家楼下。

她询问了附近下棋遛弯的老人，都说知道这件事，但具体什么情况就不了解了。

正失望之时，辛西妍瞥见一个抱着约克夏，身穿睡衣扎丸子头的年轻女人站在人圈之外，开口第一句就把她镇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住他们家楼上。”

登时，所有下棋的都停下了，买菜的也开始扒过来，所有人支楞起耳朵。

“这件事我最清楚，我都打听清楚了，汇集了第一手资料。”年轻女人胖乎乎的手比划来比划去，眼睛瞪得大大的。

“当时就晚上11点多，都没有睡觉。你知道年轻人都是夜猫子，这个点怎么可能睡。”

辛西妍想想，也可能，11点这个时间很分化，睡得早的人早已上床熄灯，睡得晚的人觉得这时间还早的很。

睡衣女人继续：“我正在刷剧，就听见一个男人嗷的一嗓子，把我心下的那个突突的。”

“当时我和我们家那位都被吓着了，一直在问，怎么啦？怎么啦？”

一个身形佝偻的白发瘦削老太太瞪着眼问，“是啊，怎么了？”

“还能咋的，死人了呗。”睡衣女咽了口唾沫，“当然我是事后才知道哈，当时我俩以为是不是有人吵架挨揍了……”

“我们家老卢特喜欢看热闹，马上上门口那趴着了，估计是听着没动静，然后就打开门，也没敢下去，就站在我们家门口往楼下瞅。”

那声音就来自五楼。

“后来就是你们所看到的，第二天下午警察就来人了，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了出去。就是咱们楼下的那个倪老师。”

辛西妍琢磨了下，突然开口问：“没有听到其他动静吗？比如说打斗声，开门声之类的。”

胖胖的睡衣女眉毛拧到一块儿，想了下肯定说，“没有。”

“那你们家老卢开门，距离那个尖叫声响起之间有多少时间差？”

这个问题激起了睡衣女的兴趣，她瞪圆眼睛，“这个我想想哈……嗯……估计也就一两分钟。”

辛西妍低头细想。

又抬头询问，“那你们这栋楼其他人呢？听到这叫声了吗？”

睡衣女：“当然听到了，二楼也跟我说过这事。”

辛西妍惊喜：“噢？他怎么说的？”

“我们在一个群里，我和他是好友，他说那天晚上他第一时间也出来看了。他当时还跟我说呢，一个单身老鳏夫，指不定在干什么。半夜里怪叫渗得慌，也指开门站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然后就回去啦。”

辛西妍脑子中大概还原了当夜楼道中的情态，等于说六楼和二楼的人都出来了，将五楼夹在中间。凶手不可能从门跑掉，那就只有……

但是以她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不可能进到案发现场。自己虽然会武功，但也不能攀岩绝壁，去楼外墙壁检查。

颜离，只有他能。

警察到底是怎么判断是窦某的呢？

或许警察在窗户或楼外发现了什么踪迹也说不定。想到这，她释然。但也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辛西妍只能悻悻从东苑路小区打车离开。

然而转念又一想，只要不是何文岫就好。她作为女人知道另一个女人遭受如此痛楚，是断不可能看到她落入凄惨的境地的。

正想着，冷不防听见手机叮铃铃作响。

屏幕上显示着郝媛媛三个字。

隔着电话，辛西妍只听见郝圆圆屋里哇啦大讲特讲。

“你知道吗？昨天我梦见你了！那梦特别离谱，我今天得要和你说道说道。”

辛西妍将手机拿离自己的脸，郝媛媛平时说话本来就哈哈哈极大声，兴奋的时候更甚，再加上手机音量不小心开大了，电话里传来的声波震得人耳朵疼。

二人约在一个附近出名的自助餐厅。

辛西妍打开手机导航，徒步便能过去。刚行至一个转角处，冷不防和一个人撞到一起。

她侧身一个趔趄，看见那个人肩膀头也一歪，头发有些许花白，是个约摸五六十岁的阿婆。

辛西妍第一个念头是完了，这下要被碰瓷了，第二个念头是自己的手机是不是被顺走了。

然而两个都不是，手机还在，那个阿婆也没有倒下。

老太太勉强站住，定了定神，辛西妍连忙过去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然而下一秒她却愣住了，辛西妍看到那个阿婆从手里掏出一个智能手机，将手机递给自己，眼睛直直盯着她，问：“几点了？”

辛西妍错愕，将这台大屏智能手机接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朴素打扮的农妇，总觉得有些违和。

“12:10”，辛西妍瞟了一眼屏幕，又还了回去。

“噢，谢——谢——啊。”

那阿婆拿过手机，怪腔怪调谢过，眼神中像没有焦点，只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转身僵直地一步一步挪着，走了。

这是怎么了？她总感觉这阿婆神情有些恍惚。

“难不成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被打击成这个样子了？”辛西妍嘴里嘟囔着，听见手机又响。

是郝媛媛在催她。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呢？”

辛西妍心虚，揿灭电话，加快脚步直往前奔去。

正是饭点，自助餐厅里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很多都是携家带口前来。每个桌子上都盘子摞着盘子，海鲜大闸蟹，炒饭。炒面，水果，蛋糕……郝媛媛也快把桌子堆满了。

她两手搓搓，捧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蔑视了一把辛西妍，“行了，我知道你没什么战斗力，主力是我。”

辛西妍其实今天没什么胃口，她倒是想吃点清淡的，但是又顾及老同学。自助餐厅里什么都有，无论是荤腥油腻，还是清淡小菜。

可惜没有粥。

她看上了咸菜区，特意拿了一碟小青瓜，一碟裙带菜。

郝媛媛正嗦着一条个大闸蟹的钳子，看辛西妍将这寒酸两碟塞进大餐堆里，像发现了斗大的新鲜，她瞠目说道，“拜托哎，你在自助餐厅里吃这个？有没有搞错？”

辛西妍一边夹着小青瓜，一边喝着汤，“就这穷命了，没辙。”

郝媛媛把头伸过来，把欧式大双眼皮撑起了三层褶，“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对，毕业了，有钱了，发工资了，大餐也吃过了，但现在还是觉得咸菜好吃？”

辛西妍也来了兴致，“你喜欢吃什么咸菜？”

郝媛媛望天琢磨，“超级多，朝鲜的咸菜，四川的泡菜，桂林的臭酸笋，都挺好吃的。哎呀妈呀，佐着白粥吃，最清口了。”

她把两个油唧唧的手磕在桌边缘上，摇头左右看，“对呀，怎么没有粥呢？”

辛西妍：“行了，你也是个穷命。要不咱俩在大学里能臭味相投，搞到一头去呢。”

郝媛媛：“对，我还记得咱俩都喜欢把最好吃的放在最后头吃。但是最后都吃的是咸菜佐粥，稠稠的大米粥，黏糊糊的小米粥……嘶，妈呀……哈哈哈哈哈哈……”

郝媛媛又自顾自大笑起来。

辛西妍突然忆起刚毕业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因为不想打扰父母各自的家庭，她在越洋长途里对母亲谎称自己过得很好，叫她不要担心。

而实际上，在那个呼嚎着飘着雪的大年夜里，她正一个人，在毛个人影都没有的大街上，抽吸着冻得通红的鼻子。

辛西妍正想回到单身小公寓里时，郝媛媛电话恰时赶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呢，过年不能一个人，快，别待在你那个小房子里了，来我家，我们家里人都来北京了，正包饺子呢，这次要包三个馅，韭菜鸡蛋，猪肉大葱，第三个还没决定，你过来，我们给你包。”

辛西妍挂掉电话，一个人站在公寓大楼单元入户门口，手揣在兜里静默了许久，终于下决心走入了雪中。

郝媛媛租的房子很小，只有30平，还是在大郊区。

屋子里热乎乎的，人挤人，正围着一个大圆桌揉面团揪剂子，和饺子馅儿。

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过来，有人给她端来了热水，有人把她披了风雪的外套接过去，有人给她递上棉拖鞋。

一家人争先恐后和辛西妍说话。

郝媛媛的母亲更是大嗓门且碎嘴，在整整两个小时中，这位体型硕大的中年女人愣是没把话头掉在地上，和郝父，郝媛媛的弟弟，郝媛媛三个人分别打嘴仗，还要招呼着辛西妍吃东西。

整间屋子音量极大。

“来，这个喜欢吃不，尝尝。”

“这个怎么不吃？”

“你看你剩这么多，再多吃点，长那么瘦，像我们家媛媛肉多，好看，她比小学时候那好看多了。她的目标是长成我这个型。”

郝媛媛对着辛西妍赧笑，又转回头瞪她妈。然而，郝母压根不搭理她这茬。

郝父受不了了，直言要都像你，那世界完蛋了，成猪圈了。

郝媛媛弟弟首先爆笑，说他姐出栏最快。

郝媛媛也不示弱，立刻朝她的黑弟弟回嘴：“你虽然出栏不快，但你是肉质最好的，最野，长得像个黑猪。”

郝母马上插嘴：“你瞧他晒的那个死出，一天天的不着家，像跳马猴子。”

媛媛望着天花板吸气：“完了，又要开始人身攻击了。”

辛西妍第一次体验这种家庭风格，快意恩仇型。

郝媛媛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嘴上贬了一通，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对，我们家就是这样，谁也不憋着，主打一个快意输出，目的就是打倒对方，伤敌1000，自损800，谁也不内耗。”

在这样的家庭养成这样的性格，好像也不错呢。

思绪回到眼前，辛西妍一眼瞥见食物热气掩映着的郝媛媛的大胖脸，有点好气又好笑。

郝媛媛嘴里咬着筷子头，胖手拍着桌面：“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