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杀渊,位于中原一带。
在那位传奇般的剑侠一剑斩出这片深渊之前,此地曾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
戾杀之名,得于七百年前。此地封印着一只极恶之兽,作乱天下,身上萦绕着无尽的杀意与戾气。
在抵达戾杀渊的前夜,祝来月同一行人在附近的小村歇下。
诚然,戾杀渊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已经鲜有人迹。
这是他们寻找到的唯一一个还能住人的荒芜村落。
村内几乎没什么村民了,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的人数。但这里似乎曾经也住过许多人,所以有不少空屋子。
才走进这间破败的屋子不久,摇摇欲坠的屋檐上便落了不少灰尘在众人身上,祝来月拂去身上尘土,道:
“此处虽然破败些,总比夜宿山林要好。”
若是别处,祝来月并不觉得夜间在山野中歇下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但戾杀渊附近的山林不同于人界其它地方,受戾杀的影响,附近林中夜里的妖兽总是不会安分的。
一想到明日要面对的一切,众人唯有尽可能地留存身上的灵力。
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个夜晚。
羿修找到一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的竹椅,用衣袖擦拭了一番,有些小心地坐了上去。竹椅传来“吱呀”一声,但总算还能坐稳。
“诶,此行艰险,你那妹妹就没吵着要跟来保护你?”他问祝来月。
“依璃儿的性子,自然是要闹的,但此事不同于寻常。”祝来月回答道,“好在景大侠以大局为重,愿意帮我这个忙。”
那日离开荣州之后,她陪同贺今羽回了趟灵霄宗,还特意叮嘱他绝不可向璃儿提起那晚她对他说的事。
为的就是不让璃儿操心。
临行前夕,她给璃儿下了些昏睡之药,又特意拜托景怀卿多加照看,免得她一时冲动跟了来。
羿修坐在竹椅上不过几个呼吸,便极不安分地支起了二郎腿,右脚横在左膝之上,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唉——天底下做姐姐的果然皆是一条心。”
他说这话时,眼神却飘向了聂琴机的方向。
此行总共五人,分别是:祝来月、贺今羽、邱水怜、聂琴机与羿修。
聂琴机摇摇头,“小缘向来听话。”
羿修连忙反驳:“琴机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人了?我们说的是一个聂棋缘吗?”
其实聂琴机并不比羿修大多少,算上在诸夭之野错过的人界两年,也不过二十三岁,比羿修只大一个多月,比贺今羽倒是大上两岁。
但羿修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一直称呼她为琴机姐姐。
琴机轻咳几声,像是旧疾犯了,并不接话。
羿修猛地从竹椅上站起,关切地看着她。
“聂姑娘身子素来不好,其实何苦再同我们一道来戾杀渊?”祝来月皱眉。
“正是如此,我还劝她呢。”
接话的倒不是聂琴机,却是羿修。
“戾杀渊凶险,若是聂家之人连一个能出力的都没有,怎么担得起这万医之首的荣誉?”聂琴机说道,“何况,我亦是有私心的。”
“私心?”祝来月问。
“不知祝姑娘可曾听说戾杀渊之内生长着一种草药,可医万疾?”
“什么草药?”祝来月自诩在奇珍异宝上的了解还算丰富,却从未听过这种草药。
聂琴机起先没有回答,眼睛却流露出憧憬。
她又说道:“其实这不过是一个传闻罢了,世上哪有这样奇效之药?只不过……”
只不过她久病多年,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是几乎没可能痊愈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之物。
这时,忽然从外头走进来两个干瘦的人,一女一男,年纪都有些大了,衣衫褴褛。
若不是此前在这座小村中曾见过这二人,恐怕他们会以为是不知何处来的乞丐吧。
男人手上抱着一大堆干草,进来后便往地下摆。女人则是抱着两床褥子。
“诸位大侠,家中只有这些了,还请不要嫌弃才好。”女人说着,便要将手中的褥子递给他们。
羿修首先接过来褥子,从这两床单薄的褥子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气味,羿修在褥子后皱了皱眉,尽量掩下这种不适,避免在热心的村民面前表现出来。
“谢谢姨!”羿修乐呵地说道。
女人被模样本就俊朗的羿修逗得也咧开嘴笑,“大侠真是客气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涉足此地,你们来了,我们也算有了盼头!”
“姨,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们修仙者的本分。”羿修仍旧面容爽朗。
他作为五个人中唯一一个自来熟的人,和两个村民唠了会家常后,一见如故,非要送他们回家才行。
两位村民自然不敢麻烦他,连连摆手便离开了旧屋。
羿修也不强求,和伙伴们一同将干草铺好,拾掇好褥子,天色已然不早了。
他们分别睡下。此行将就,这一行人除了邱水怜之外皆是富贵出身,但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条件艰苦。
夜里,祝来月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眠。
于是不禁想起离开荣州城前夕,在和窦娘叙完之后,出了花间楼,想去寻贺今羽,反倒迎面碰上了绮罗。
绮罗那会就斜倚在河边的一棵垂满了柳条的青翠柳树枝干上,祝来月起初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还是绮罗幽幽地开口:
“好朋友,你怎么不理我?”
祝来月循声抬头,这才看到那只漂亮的赤色狐狸。
祝来月有些惊喜地呼唤道:“绮罗,你果然在荣州。”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绮罗笑眯眯地说道,那只狐狸眼睛弯弯的,却不显得狡诈。
绮罗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自半空中,她从赤狐变成了人形,借着皎皎的明月光照,祝来月发觉她的模样半点儿都没变。
“绮罗,我想我大抵明白一些你的感受了。”
绮罗笑了笑,只是说:“明白什么?罢了罢了,都是些过往云烟,你既然回到荣州,想必已经明白了许多事了。那么,你可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那年你去灵霄宗盗剑,其实是盘算好了一切,是吗?”
“你真聪明。”绮罗没有掩饰之意,只是微笑道。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在人界没有灵力,所以替我寻来了如今江湖中修为最高之人,放在我身边护佑我。”
“怎么样?我挑的人还不错吧?神女大人可还满意?”绮罗又眯起眼睛笑,只有这种时候,祝来月才会觉得她就是个狐狸。
祝来月被她戏谑的语气逗得也笑了起来,之前的严肃气息一扫而空。
疑问大都解决了,唯有一件事,她还想再问绮罗。
“去冥界的方法,是不是凤鸟她们告诉你的?”
“是啊,她们教我方法,自然也有条件。她们给了我那片残片,叫我帮一个人,也就是你。”
“既然你费尽心思找到了他的转世,为何两年前却选择了放手呢?”祝来月不解她的用意。
“我记得两年之前,你并没有问我这个问题,怎么两年之后你反倒看不开了?”
祝来月只是回答道:“我从未看开过此事,只是两年前,我不愿意干涉他人的决定,如今我似乎变了许多。”
她不知道这种改变对于自己来说是好是坏,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种变化。
“那少城主这两年来可是常常梦见你的,你何不圆了他的梦,这亦是你的愿望,对吗?”祝来月说道。
她们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同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我只是还未曾想明白,他究竟还是不是羿无痕……”绮罗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毕竟祝来月未曾追逐过谁的转世,给不了她任何参考性的建议,只好默默地祝福她,无论最终是否选择康行渡,都一定要幸福下去。
其实绮罗也一直在害怕着,害怕自己仍旧那么迟钝,想着想着,便又错过了一世。
她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精力再去冥界一趟了,那可是要狐狸命的。
回忆到这里,祝来月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也许此后再也见不到那只狐狸了,也不会知道她之后是不是开心。
其实再一想,这一路上遇到的妖怪大多都是有情有义之辈。
止吴山的卫平牺牲自己只为救一个没有血缘的养母,纵然方法愚钝,其心却诚。
荣州城的赤衣百戏班自不消说,班主绮罗和祝来月已算得上知己,尽管不过几面之缘,她却能感受到那一群人与妖之间不可割舍的亲人般的羁绊。
流织谷的子夜虽酿下大过,但原因却也称得上可悲可叹。
祝来月忽然觉得这样的人生已经算不上短暂了,她已经见识过太多事物,这短短的十余年人生实在算得上精彩。
但若是说起遗憾,祝来月自然还是有一些的。
比方说璃儿,她一直想着有朝一日璃儿的名声、荣耀能响彻江湖,比起她那两个厉害的师兄还要更厉害。
又比方说贺今羽,上巳节那日鬼使神差地收下他的芍药,却仍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感情。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躺在干草铺着的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褥子,渐渐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梦见了许多熟悉的、陌生的人。
有娘、爹,也有璃儿,还有绮罗、聂棋缘等一些朋友们。
自然也有贺今羽。
不知怎么的,她甚至梦到一些神界的回忆,只不过那时她更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句芒与其他神的交谈来往。
尽管不认识那些神,她却分别知道他们的名字。
其中,与句芒最为熟捻的是一个赤红色头发、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神。
在梦中,春神句芒叫他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