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呆滞地站在办公室。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泉洋子老师是全级部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即使她的教学科目是让绝大多数高中生秃头的数学。但是一年级的同学们在经过探讨后一致认为,无论是从生动的课程教学还是平易近人的性格来看,她都稳居[受欢迎老师排行榜]的前列。
但是此刻,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素日里最让她省心的学生,叹了一口气:“心音你,不会把数学竞赛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从桌面上抽出一沓报名表,最上面的那张报名表俨然贴着心音的证件照。
倒也不是说“完全忘记”。
心音还是对这件事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大概是在刚开学,洋子老师就在班上征集有竞赛经验的同学。
乌野并不是以竞赛升学闻名的学校,也没有强大的师资支撑开设竞赛集训班,所以洋子老师打算给[过去有竞赛经验并长期接受这类训练]的孩子这一名额。
不出所料,交上来的报名表寥寥无几。
而这寥寥几人中,扣去想要体验竞赛氛围的,就只剩下心音在报名表上留有[五年竞赛经验]这样的字眼。
而现在这棵独苗出了岔子,一幅[居然有这回事]的表情。
洋子老师有些疑惑:“如果一直在上竞赛班的话,你的老师应该会提醒你比赛周期已经临近了。”
“因为我最近,已经没在上了。”心音耷拉着脑袋,不敢直面洋子老师的目光。
事实上,她不上竞赛培训班已经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
也并没有隐瞒栗原夫妇,她的爸爸妈妈对于[给孩子减负]这种事情绝对是举双手赞成。
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女儿即使不走竞赛这条路,足够优秀的各科成绩也不影响她报考国内顶尖的大学。
更何况他们并不是以成绩判定孩子好坏的父母,只要自己的孩子不是社会的败类,有正确的善恶观,那就是他们心里[足够好]的小孩。
而心音真正决定放弃竞赛这条路,是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更想做的事情。
她并不是什么生来的天才,也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优于他人的应该是从小养成的良好的学习习惯,以及愿意在学习上投入足够多的时间。
竞赛这条路,其实最能体现[优秀]与[天才]之间的界限。
她的名次最多只能算中等偏上,并不能触碰到申请顶尖大学的门槛。一直以来之所以还在坚持,纯粹是因为没有找到更想做的事情。
但是上了高中后,她找到了。
她想成为一名,和自己的妈妈一样优秀的创作者。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没有什么犹豫地在和自己的父母商量后,就打电话给竞赛的老师,很抱歉地告诉他以后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老师也只是稍感惋惜地表示理解。
洋子老师也对心音这几个月频繁地来到办公室和小武老师讨论文学类比赛的事情看在眼里,她只是打趣着心音。
“我的得意门生被小武老师抢走了。”
“既然是这样,随便去参加一下这个比赛,当作体验也没事。”洋子老师把准考证放到她的手里。
心音松了一口气。
——圆满解决。
她向洋子老师道谢后转身离开。
走到办公室的门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再度来到洋子老师的桌前。
“洋子老师!”她抬头看向自己去而复返的学生,“开学的时候,我把证书的成绩单派送地址填到哪里了啊。”
洋子老师低头查看手中的报名表。
“是东京...”
心音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跌落。
一开始,抱着让外祖母看了会开心的想法,把地址填到了东京。
但现在,一开始的惊喜仿佛要成为家庭大战的催化剂,惊喜成了惊吓。
她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这个地址还可以改吗。”
洋子老师摇摇头:“是搬家还是填错地址了吗,这个报名表电子版已经上传给组委会了,所以现在没办法更改。”
她的话刚结束,就看见自己一向沉稳的学生跟丢了魂一样,僵硬地说着[老师再见],垂着一颗脑袋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
/
——这绝对是我人生中的巨大危机。
心音沉痛地想着。
首先,虽然和爸妈商量了取消竞赛培训,但实际上建议她走竞赛这条路并且监督心音走完五年的是美智子祖母。
然而心音却忘记通知她了。
......
真的是忘记吗。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比起[忘记],她没有告诉美智子祖母,或多或少有些她自己的顾虑和私心。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她的外祖母,她一向听话的小孩如今又要走上她过去不认同的,妈妈所走过的道路了。
她不想让外祖母不高兴,毕竟从小到大,外祖母都很疼爱她。
她会记得住一年只在寒暑假来到东京老宅的心音全部的爱好,不管是心音最喜欢的颜色,还是她最爱吃的饭菜,只要是她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偏爱,外祖母都能把它们精准地捕捉,然后告诉厨师和管家。
不仅如此,由于年纪大了,她的记忆力有些衰退。
为了能够不忘记自己最疼爱的小孩的喜好,她书房的留言板上用一张张便签记录着这一切。
心音从来不会遗漏身边的人对她的爱意。
接收爱,然后加倍地回馈给他们。
这是她身边的所有人教给她的道理。
她好像做了坏事。
为了让外祖母不要不高兴,她选择了不好的欺骗。
但是谎言终究会迎来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就是自己的竞赛成绩单发送到外祖母手里的时候。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被理解]是她的爸爸妈妈都尚未解决的难题,更何况是现在的她。
心音只能寄希望于邮寄的成绩单到达地再晚一些,最好是被马虎的快递员弄丢在半路。
又或者是两三个月没碰竞赛题的自己可以在几天内迅速复健,重拾从前的题感,拿下好成绩。
但这些几率微乎其微,她终究是要正面应对那个难题。
/
在心音第三十八次在日向跑去捡球前,动作迅速地捡起排球,投入装满排球的篮子里时,日向终于忍不住了。
他从排球篮里重新掏出一颗球,蹑手蹑脚跑到影山身边,悄悄地指了指心音的位置。
“影山,今天的心音也太奇怪了吧。”
影山也这么觉得。
“今天的心音,看到我的时候居然只是点点头。”
……
值得在意的是这点吗,日向不由得在心里吐槽着。
“这没什么吧!!”
影山用一种[你什么都不明白]的眼神看着日向,莫名地,日向感到自己似乎坐在路边就被踹了一脚。
而后影山还补刀:“心音平时不是这么跟我打招呼的。”
“她会跟我分享一会今天身边发生的事情……”
日向赶紧叫停:“我知道了!!!!”
两只脑袋凑在一起之后,形成了一致的意见,他们走到心音面前,两个人一左一右在心音面前晃晃手。
“我在烦恼什么吗。”心音叹气,“我在想怎么一个星期速成数学竞赛。”
事实上,连数学竞赛这个词语都没有怎么听说过的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好像没办法帮到心音。
日向懊恼地摆出思索状:“这个烦恼,我完全没有解决的方法啊,毕竟我的数学连及格都很困难!”
数学困难户影山也表示赞同。
心音握拳,反过来鼓励耷拉脑袋的两小只:“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日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奇特的角度,他担忧地看向心音:“为什么要这么在意竞赛结果,难道说拿不了好名次心音的老师就不让你当我们的经理了吗。”
影山听到这句话,头上冒出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心音一把拽住胡思乱想二人组。
“不是这样啦。”
她只好把关于外祖母的事情告诉他们。
“所以我烦恼的就是,如果让外祖母知道,她可能会不开心。”
在排球脑袋兼学习困难户的日向眼里,心音过去的形象是[超强的全能经理,除了体育弱一点]。
不管是交际还是学习,处理社团事物,开导大家,都做的滴水不漏。
所以当知道心音过去[没什么朋友]的时候,日向几乎觉得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因为一直以来,心音都做的很好。
其实就跟打排球一样吧,每当自己有所进步的时候,都会“不满足”。
就算变得很好了,还会想着“如果我能做得更好的话……”
但是,一直这样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真的不会累吗。
对于喜欢的事物,支撑他们不断攀登的还有爱好,那如果不喜欢呢。
“那就直接告诉她吧。”
影山的话有点轻飘飘的,就像是坦诚地告诉对方是一种很简单的决定。
头一次,心音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地就委婉拒绝了影山的建议。
她没有那种勇气,做事情也喜欢左顾右盼。
不想要从自己珍视的人脸上读出“失望”的情绪,尤其是爱她的外祖母。
年纪和岁月会给一个人留下终身的烙印,所以外祖母的认知,是出于她那个时代普遍思维的结果。
一个人的想法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唔,我想想。”她左手托腮,歪了歪脑袋,脸上很轻松地笑着,“其实我这两天练了一下竞赛题,发现自己其实还蛮聪明的,刷刷刷写了好多题,怎么样,厉害吧。”
日向把嘴巴长成O型,很给面子地鼓着掌:“太厉害了心音!”
“所以没问题哦,不用为我担心。”
她推着来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回到排球馆的中央。
“嗨嗨嗨!!赶快开始训练。”
心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后背还残留着被推的时候对方手掌的温度。
撒谎的人总会留下尾巴。
心音每次说出违心的话的时候,左手都会悄悄地蜷缩起来。
这是影山飞雄的[读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