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程洛帆脊背僵直，内心空荡荡的某处却仿佛被填满，蓬勃的心跳带起脆弱的感官，周身沸腾。

唐镇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视线扫过她身后站着的青年。

程洛帆没有转身，但已经能够感觉，青年逐渐朝她走近的步伐。

每靠近一步就更踏实，直至站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第四位为主位，与其他三侧的构造不同，卯间结构嵌实锁定，能保证盏形历经各种恶劣运输条件，也依旧保持原样，屹立不损。”秦斯和点头，继续说明道。

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男声再度响起，程洛帆半身酥麻，不可置信侧过身看。那个最初只如一团幻影仅她可见的青年，现在站在了光亮之下，黑色西装勾勒修长身形，清冷的不可一世。

太震惊了，以至于她什么都抛到脑后，包括秦斯和是如何知道，南城方尊盏的正确制作工艺。

可看唐镇的表情，他说的又分明是对的。

“咳咳——尊敬的各位到场来宾——”主位场上的主持人走起流程。

唐镇没有理会，似乎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颇为兴趣：“洛帆，这位是……”

他们都能看到他。

程洛帆停留在震撼中不可自拔，反应慢了一些，不过等不到唐镇不满，秦斯和已经替她为自己做了介绍：“您好，秦斯和。”

他说自己的名字，伸出手的同时嗓音如沐春风，又补充一句：“程小姐的……助手。”

程洛帆眸子颤了颤。

不过是那天夜里，他们片刻懈怠偶然聊起的小事，他表面无意却记在心里，用在这个重要场合抬起了她的位置。

苏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插不进话，反倒是唐镇又主动开了口：“助手？以前可没听说过。”

“助手而已，不值一提。”秦斯和语气淡然，平静地像是对这种场合应对自然，除了额头上的薄汗不经意出卖了他。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接下来要展示的，是国外珍藏多年的特级文物，南城方尊盏，”主持人示意场后小心呈上国外方带来的珍宝，“让我们感谢Y国倾情提供。才能让难得的珍宝跨越大洋彼岸，一见真迹。”

倾情提供？他们分明是侵略者，却在数年后被歌颂赞扬。

而流离在外的文物重新回到故土，如今却只能被称为客。

程洛帆拳心绷起，调整表情让自己继续应对眼前的场面。

“唐先生，时间到了。”唐镇的助手一直徘徊在外，待到某一时刻，掐准时间遵照命令过来。

“嗯，”唐镇点头，意有所指看了眼秦斯和，“按计划。”

后者眉骨上扬，微微抬眼。

程洛帆注意得到。两人的眼神里各自藏着不为人知的所意，可又好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同样的共识。

“是，”秘书应答，停下等待，大概定下唐镇和他一起离开，但后者此刻却没有动的意思，“唐董？”

“你先去，我还有一句话要用。”唐镇招呼秘书先走，没怠慢直接问：“年轻人，你了解南城方尊盏的工艺。”

说的云里雾里。

程洛帆不明所以，秦斯和却也说的打起了哑谜：“原来您就是唐先生。”

他这么说，轻笑过的唇角勾起弧度，带着青年热血过的无憾气场：“现在应该……不是秘密了。”

“？”程洛帆马上要憋不下去。

什么秘密？

一个两个这是在说什么啊？

“好，好啊，”唐镇尤为满意这个回答，一向不苟言笑叱咤商场的男人笑道，“我还有事，失陪一下。”又接着和秦斯和说了一句，接上他话里的谜语：“敬请期待。”

秦斯和轻鞠一躬。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没能让程洛帆难堪，苏媛气的跺脚，又不得不巴结着跟上唐镇。

人终于走了，听的更懵了的程洛帆长舒了一大口气，模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秦斯和打算照单全收，但毕竟刚从这种几十年后绷紧的陌生场合中抽身，多少有些不适应，先为自己找了个小借口缕缕思路：“问可以，一件一件来——”

却是双手小臂先被发凉的指尖握紧：“你没事吧？”

秦斯和左臂抽动下坠，眉间受本能痛的皱起：“？”

“记载中说去渡口执行的任务死伤严重，你有没有受伤？”程洛帆关切问，打量着他全身上下，焦急的模样装不出来，语无伦次，“你是怎么南城方尊盏的侧方的，我画错了……我还以为……我害了你……还好……”

幸好，你还在。

秦斯和吃痛，可看到眼前人自责的神情，一颗心更加柔软。

还是，先别让她担心了。更何况，他现在还能出现在这里。

“没事。”秦斯和摇头，眼神一点一点偏移到两个人相交的手臂。

“哎？程家那位？这位是……”程正松曾经的旧交甚多，有些不愿参与程家内斗，但也不会敌对这位程老爷子的孙女。

“方老板，”程洛帆听声辨人，收起自己脸上的复杂表情，“哦……他是……”

“哦——男朋友是吧，”男人“啧”了一声，“长大了，长大了啊。”

——咦？

程洛帆哑言，眼睛瞬时瞪大：“哎不是您误会了……”

“别害羞，常事，郎才女貌，挺好。”方老板摆出一副“理解”的开明表情。

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程洛帆还想解释，方老板又接着：“理解你们年轻人浓情蜜意，但在这公共场合，还是得注意点距离的。”

“我们哪儿有……”程洛帆想摆手扇扇风缓解尴尬，手脱不开身才意识到。

“嗯，”秦斯和默默点头，认同但也没松开钳制住自己力量悬殊的手，眼神腹黑转了转，“似乎……有。”

？

？？？？？

程洛帆赶紧松开把手悬空：“……”

“两位继续，我去前面占个好位置。”方老板笑了笑，示意前面。

海外流浪的南城方尊盏历经数年面世，国内外文物商自然都想一睹真容。

“请。”程洛帆摆出个姿势，已然顾不得尴尬。

这件原本属于这个国家的文物，最后还是流到海外了。

程洛帆默默放下手，难得一次没有凑热闹上前。

所以结局是不可能改变的，对吗？

如果结局不可逆。

那么唯有珍视，眼前现存的一切。

程洛帆偷偷瞥了眼身旁。

幸好，你还平安活着。

观赏的特质玻璃保护罩的幕布一经掀开，大屏幕上实时展示出南城方尊盏的全貌，经由旋转展台全方位展示。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直至到四周的每一个方位，与高清图片上的每一面均能匹配。

一，二，三，四……

直到展示到第四位，转盘骤然停下，没有再次旋转下去。

旁人看不出来，程洛帆却发现了端倪：“等下，怎么是……”

屏幕上展示的第四方位，并不是真品上嵌实的结构，而是，模糊不清的勾勒线条：“怎么……跟我画的那份好像……”

“不是像。”一旁默不作声的秦斯和开口。

程洛帆意识到什么，而前者肯定她的笃定：“而是就是。”

“叮！”

高清的大屏上，全屏展示的国外展品被置于一侧，紧接着，另一张有九成像的相片出现于右，是昨天突然流出的那份。

再然后，屏幕上播放起当年留下的、黑白像素的视频记录，一一重现着那些年南城港口发生过的灰暗历史。

场下一片哗然，窃窃私语说些什么，另有一批身着黑衣的保镖从场后带着另一份展品走上台前，最后站着的，正是刚才和他们对话过的唐镇。

程洛帆大脑飞速运转，突然串起了一切事件的关联：为什么从未面世过的盏品，会在展览这样重要的场合的前一天流出高清照，唯一能解释的，只有在这个场合中，公然挑明实物的真假。

而国外展出、曾经掠夺的那份，是被人仿制过的赝品。

唐镇手中的才是真，所以他才会对秦斯和另眼相待，问询他从何知晓，又在问后让他“期待”，大概是把他认成了前人的后代。

“不，不可能！”国外得意洋洋的展出方乱了阵脚，场上乱成一团，各大记者争先恐后拍摄着此前的照片，在网络发达的当下，更多曾经的暴行，都将被一点一滴揭露。

那些黑暗的、无限付出的曾经，终会迎来云开月明的那天。

“那是……”程洛帆看向旁边。

秦斯和抿唇，难掩这个年纪青年藏不住的喜悦，亲眼见证。

“嗯，”他朝她歪头示意，“我换的。”

所以他见过真品，才会知晓南城方尊盏的结构，并在替换后于组织一起，交由了当年南城最有声望的唐家族长。

虽然过程曲折，但他到底亲眼所见，他们曾所做的，从来都不是无用功。

结局，改变了。

程洛帆一愣，随后终于如释重负笑出了声，眼眶却含起了泪。

她切身感受到了，那份前人先烈打下的未来，有了前所未有的荣誉。

没有比现在更圆满的事了。

失而复得的文物，依旧存在的人。

短暂插曲过后，展会照常进行。而因为秦斯和的突然到来和对盏品的了解，唐镇对这个年轻人的背景颇为好奇，对其格外优待。程洛帆也得以借此机会，与各大文物商家有了交流的机会。

将近一周没合眼的疲累和饥饿使然，又在枪林弹雨中脱身后来到这里，秦斯和脸色莫名有些发白，程洛帆便让他坐在一旁休息，自己去和外部进行交涉。

“多吃点，随便，”程洛帆递给他双筷子，给他就近夹了块糖醋小排，“我先去，很快回来。”

“好。”秦斯和点头，看女生很快融进人群，侃侃而谈，笑的大方得体。

碗碟中央放着那块色泽均匀香气扑鼻的排骨，展厅内的空调暖气温度正好，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听不见枪声的刺耳尖锐，更没有巡逻突击的提心吊胆。

曾经的灰暗时光限制了大胆的想象，让人不敢去想，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会在未来变得如此昌盛，不再容任何随意挑衅。

秦斯和垂下眼，轻轻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排骨放在口中。

舌尖尝到味道的那刻，眼眶便酸了。

甜甜的。

-

展会一直到晚上结束。

从门外散场，和各大前辈道过再见，程洛帆才得空翻出手机，看到钟楚几个小时前给她发过的信息。

「楚楚」：小帆！！！么么么么哒！！！幸好有你，我才能抢到这么劲爆的内容！！！

「楚楚」：我先走了！去整理今天记下的新闻稿，明天的头条必是我！

程洛帆看着手机傻笑，回了句「好」，准备回去祠堂，然后想到，自己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

她看向秦斯和，后者视线一顿，唇色偏白，在冷月光下皮肤愈发冷白。

“嗯……应该也差不多。”程洛帆算计着点点头。

秦斯和不解：“什么差不多？”

“没什么，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程洛帆走在前面，绕进高大展厅后的一个小胡同，“回去了。”

“回去？怎么回……”

“放心，”程洛帆在某一处停下，指了指，“我有车。”

“这样，”秦斯和点头，很快又发现不对，“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祠堂院角停靠的某物出现在这里。

秦斯和喉结滚了滚：

“脚踏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