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走回了教室。
那时刚下课没多久，我趁着同学们各玩各的，从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上节课是数学课，同学们睡倒一大片，应该没人有闲心注意到我不在。
我虽然想起了上次课后他们是如何捉弄我的，但无话可说，还得坐到他们中间去。
这两天有好多事情困扰着我。首先我想到了那本书。我是从什么时候拿到它的？依稀记得是那次体育课，它最开始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个梦……一想到这儿我又开始脸红起来，我用手挨挨脸颊，温温的也还好。我想我应该试着去直视那个梦，梦中于月的病，校医院的老婆婆，老婆婆提到的那座山，到底是不是和现实有确切关联的呢？既然梦中的《山羊之歌》真实地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了，那这个梦或许不是我单纯的胡思乱想。预知梦——我当时年少，总爱幻想；天真地认为，世界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单纯又单调的，神奇的事情比如魔法，要真的存在，我也不觉得怪。我以为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我决定再次问问于月，那天体育课，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时间的话，也去校医院问问那位老婆婆……关于那座山。
但当下我更关心的事情，是于月为什么突然跑回图书室了……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我看了看课表，语文课。
周老师笑着走进教室，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们在争一本书？”
全班沉默。
周老师勾起嘴角，“你们班什么时候这么爱看书了？”
沉默。有同学打了声喷嚏。
“谁的书呀？拿给我看看？”
半晌后，孟星星站起身，拿出书，说：“老师，书在我这。”
“你的书？”周老师问道，略显惊讶。
“…嗯。”
孟星星虽然是副班长，可是学习上不如大部分同学，但她嗓门大，爱表现，老师选她当副班长，将班级里大多数麻烦事交给她，有种说法就是为了不耽误成绩好的同学学习，比如班长。
所以周老师对于孟星星会看书这一点觉得新奇，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周老师竟然直接开始了一轮文学盘问。
“那你知道这本书作者的经历吗？他的创作风格为何？是在什么境遇下写下的那些诗？”
“……我……呃……”孟星星当场愣住了。
“……好啦好啦，没事儿哈，”周老师笑笑，眼神尖利地盯着孟星星，又扫了扫鸦雀无声的全班，道，“开始上课了。”
上完课后，周老师叫我来一趟办公室。
原来是上次那个作文比赛，我的奖状发下来了。周老师把写着“一等奖”三个大字的奖状递给了我，对我说了声，不错。
我迟疑着要不要问问她那本书的事，却又想到她大概也不知道什么，而且周老师这性格……还是不要接触了好。
但就是这几秒钟的犹豫，被周老师尽收眼底了。她问我：“有事？”
我：“……”
周老师笑了笑，这次她笑得不那么刺眼了：“听你们政治老师说，你上节课不在教室。上回我有节课你也不在吧。我们没向上面反映，是相信你，你可能在调整状态——但不要影响成绩就是了，能做到吗？”
“……嗯。”我默默收回了问周老师那本书的想法。或许是被她这一番话哽住了。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周老师突然问道：“听说你加入了学校图书管理社？”
我愣了愣：“……啊，没有没有，我没加入。”
奇怪，她从哪儿听说的？她知道我在和图管社的人来往？
周老师温和地笑笑：“别紧张，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加入？你这么爱看书，应该挺喜欢待在图书室的吧。”
“……因为没有空闲时间吧。”
“哦？那确实，咱们小县城的学校是这样。不过，你平时都在忙着做些什么呢？”
“就…做作业之类的…”
“作业多啊，课程也紧，是吧。”
“嗯。”
周老师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和她对视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眼神中少见的温柔，掺杂着几丝犹豫。
“没什么，”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平淡地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中原中也的诗。”
中原中也，《山羊之歌》的作者。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略显苍老的脸上挂着西山日出一样柔和的表情，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过早地扮演大人刻上皱纹的游戏。
“哦。”
……我想，如果她不是老师这个身份的话，我应该会很高兴地和她聊起我们读过的那些诗。
而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她说起这个的意图。
“周老师，您为什么说到了这个…？”
“唉，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课上说那些话？”
“您…都知道？”
“知道什么？”周老师突然眼睛一黯，“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不管…但是不能耽误学习就是了。”
“……”我默默低下头。
“语文这块，我还是很看好你的，毕竟你读了这么多书嘛。”
“嗯，谢谢老师。”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教室，令我意外的是，孟星星居然在我课桌旁边站着，似乎在等我回来。
我没理她，取出周末要演的剧本看了起来。
“那个…”她的声音没了平时的气势，“周老师找你什么事呀？”
“没什么。”
“你是不是拿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是什么呀？”
我心想关你屁事，不想说话。
但是又怕她因此发脾气把事情弄大，就说了句是奖状。
没想到她居然夸起我来，说我真厉害。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她愣了愣，笑道：“就是…感觉周老师她……你和周老师很熟吗？”
“嗯？”我表示疑惑。
“周老师没有说我怎样吧…？你、你能不能去她那儿帮我说点好话？”
“凭什么。”
没经过大脑，这三个字就从我心里蹦了出来。
“林言芝！我给你脸了是吧！”孟星星大声道。她看着又生气又焦虑。
我突然有个想法……
假装我是可怜的受害者。
“周老师把我骂惨了……你还要来骂我？”
“什么？你不是得奖了吗？她还骂你？”
“她知道我喜欢看书，也知道我看的书是别人的。”
“她知道…她知道些什么？！”
“她叫我要看书的话自己去图书室借。然后提醒我借书不还会受到处分。她也最看不惯了。”
我发现我在编故事的时候话挺多。对孟星星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我隐约觉得那本书可能不是她自己的。
谁知她真的信了，脸色一下子很难看。
我不想再理她了，大概能猜出来那本书确实来头不小。如果说是她为了捉弄而让我拿到那本书，这一切也算说得通了。
有些事情看似奇怪不合常理但是都是人这个物种能干出来的，中途可能要转几个弯才能理清一切，有点累，我也不喜欢。只要别人的不怀好意没有让我头破血流，那它就不值一提。
反正生活还要继续。
我也有更关心的事情。
这个课间比较长，同学们大多都不在教室了，下节课又是体育课，该飞的早飞走了，谁都迫不及待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哦，这里的“谁都迫不及待”当然不包括我啦。被一成不变的灰色占据的世界，到哪儿都是一样的。我这么说不是自视清高，是真就这么觉得。
本来…就是这样。
可于月的事总在我脑子里打转转。很奇怪啊……她看上去时而离我很近，尤其是精神上的；时而很又远，好像总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似银河，将我们隔得很开。莫名其妙的，乌鸦飞不过兔子。
那时也算小，经历少，以为她和别人不一样，总想着，她或许能够理解我……或者说愿意理解我。人嘛，总是想要被理解，尤其是那种精神上的相合，思想上的相通，谁不奢求呢？
我是那么想要了解她。像想要了解自己一样。
第一次这么执着地对待一个人，就算我们可能根本就不熟，我甚至也愿意为了解她，做我平时最不想做的事——主动开口和别人说话。
“那个，徐朗，你下节课有什么安排吗？”我问徐朗，他刚整理好书，准备出教室。
“体育课吗？我一般都是和他们打篮球。有事？”
“嗯……”我忽然有点难以启齿。
“你不会又是要问于月的事吧？”他笑道，“是不？”
“……嗯。”
“你对她这么感兴趣，是因为她那样帮你吗？”
“不、不是……也有这方面原因吧……”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我说你呀，小林同学，”徐朗笑眯眯地扬起嘴角，“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怎、怎么可能？！”
“是嘛？”
我低下了头。
“那你要问什么，关于她？”
“我…我……想问……”我更加难以启齿了。
“不说我可就走了哦～”
“于月、”我抬起头，“于月她、她之前是不是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