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俭死了。
偏巧死在线索查到他头上的时候。
一时局面大乱,有不少人驾船欲走,皆被穆归衡喝止。
“都回亭中去!有敢私逃者,格杀勿论!”
众人惴惴不安,只得照做。
江御暮唱起红脸,温柔问道:“今日诗会,这位刘俭公子可曾受邀前来?”
近处有人答道:“来、来过。因来得迟了,还被罚酒三杯,作诗三首。而后许是不胜酒力,便回他自己的游船上,赏湖光取乐去了。”
穆归衡唱白脸,严肃道:“把他的诗稿取来给本宫验看。”
众人得令,各司其职。桌边人飞速翻找出刘俭的诗稿,一人递一人接,击鼓传花般送到穆归衡手中,而后又如避瘟神一般躲开。
江穆二人仔细辨认,双双确信,这诗稿与那春宫话本上的字迹同出一人之手。
江御暮接着问:“刘公子的船上可还有别人?”
“这……我等未曾亲眼瞧见,不敢妄下定论。但……那船身尺寸偏大。对了,和您二位雇的船同属一种!我想,他若是一人前来,大可只雇一艘小船,划着省力不说,还便宜些。”
江穆二人回身望去,自己这艘船的门檐上镶着一个木牌,上有“游景寻芳”四字。
想是每艘船都有同样的木牌,漆着不同的字,用以区别,方便登记。
“刘俭所雇游船的木牌上刻着何字,可有人记得?”穆归衡问。
众人支支吾吾,没人敢做出头鸟。
江御暮开始画饼:“若有人答得出来,太子殿下重重有赏。若因记忆不清,答得有所偏差,亦属情有可原,殿下不会处罚的。”
众人闻言,纷纷抬眼观察,见穆归衡面露赞许之意,便稍稍放心。
同时也用眼神无声交流,彼此传递着心照不宣的感叹:真想不到,前两日才被强抢入府的江姑娘,今日便能在太子身边混得如鱼得水。看来,太子妃之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有她在场安抚太子的情绪,众人便少了许多顾虑,七嘴八舌回答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梦人’什么什么的……”
“兄台此言差矣,前两个字分明是‘梦入’。”
“喔,我想起来了,后两个字是‘远由’!”
“不不不,是‘远岫’才对,小山字有些掉漆了。”
“就是就是,若唤作‘梦入远由’,文意也不通哇!”
穆归衡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嘈杂议论声。
“今日之案,在场各位皆有嫌疑。”他目光扫过人群,“在刑房司使到场勘验之前,谁也不许私逃!”
继而转向江御暮道:“劳烦姑娘先回京城报官。”
而后轻声补充道:“让我的护卫随你一起去,以防再遇歹人。回京以后不必急着报官,最好拖延一些时辰,免得诗会早早结束,我便难以完成今日的任务了。”
江御暮点点头,借用旁边的一叶小舟,自行划船离去。
穆归衡目送她平安靠了岸,这才迈步上桥,去亭中入座。
“都坐吧。”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办你们的诗会,别扫了兴致。”
众人纵然对他此举大为惊异,却也莫敢不从,只得接连入座。来得快的还能抢到远离穆归衡的位置,若来得慢些,就只能坐在他近旁了。
有人欲巴结奉承,远远陪着笑脸对穆归衡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实属难得,您若不弃我等才疏学浅,不妨赏脸出个考题。我等也好因题赋诗,供您评判赏玩。”
穆归衡斜靠椅背,再饮一杯,冷冷道:“也好。那便……以‘春色’为题吧。”
到时他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一边品读赞颂春色之诗,应该就算完成【贪色】任务了吧。
只盼官府的人晚些再来。
更盼……江姑娘此行不要遇到什么危险。
他这厢忧思之际,江御暮已经在湖边找到了“梦入远岫”之船,给船家付些散钱便可进去待上一段时间。
船舱被收拾得很干净,没有挣扎打斗的迹象。
江御暮不由暗叹:这里要是有现代刑侦技术就好了,一查指纹,什么都清清楚楚。
搜寻半晌无果,江御暮只得回到马车旁,从两名护卫里挑出一人带在身边。
反正离京城已经不远了,她便拒乘马车,不疾不徐地走了回去。
既然答应了要帮穆归衡拖延时间,就不能立即去官府报案。
那么,去哪里消磨时间比较合适呢?
先去书铺里看看吧,两天没开门,也该打扫打扫了。
慢悠悠晃到枕闲书铺门口,江御暮正打算取钥匙开锁,却发现门锁已经被人撬开了。
是那黑衣蒙面人潜了进去么?
屋内情况不明,江御暮便假称要去查账,遣走了太子护卫。
确认人已走远后,她才打起十二分警惕,推门而入。
正在柜台后头闲坐读书的,不是那人,还能是谁呢?
“江小姐让本王好找。”他放下书,带着笑意说道。
江御暮关上店门,取出隐在书架里的短刀,故意问道:“手下败将,还想再战?”
蒙面人摇摇头,起身向她走来:“江小姐误会了,本王可没打算与你为敌。”
江御暮横刀架上他脖颈,阻止他再往前走:“你我初见之夜,你那枚暗器可是奔着取我性命而来的。”
蒙面人闻言哈哈大笑,继而怪腔怪调道:“正因为你躲过了它,本王才发现,留你活着的价值,可比杀你取乐的价值高多了。”
“哦?”江御暮强忍厌恶,装作感兴趣地微笑道,“愿闻其详。”
蒙面人握住她的手,推开刀,抱臂笑道:“那夜与你交手后,便有一个问题萦绕在本王心头——既然江小姐的武功如此高超,又怎么会被太子强抢入府呢?”
说着,他微微倾身靠近江御暮,轻声问:“是因为你本就有意攀附太子,所以才在他面前佯装柔弱,对么?”
歪打正着,还真让他猜了个五分靠谱。
江御暮知道反驳无用,索性大方承认:“是又如何?”
“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蒙面人再靠近半步,“太子妃之位?”
江御暮不避不让,话音带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与你有什么相干?”
蒙面人见她如此态度,隐隐已有怒意,咬着牙道:“本王好心好意来为江小姐指一条明路,你何必总拿出这一副火爆脾气来呛人?”
江御暮佯装好奇,配上别别扭扭的迟疑神情追问道:“什么明路?”
蒙面人情绪有所缓和:“江小姐还不知道吧?太子自五年前始,便患上了骨痛咳血之症,时不时便会发作。严重时,甚至有性命之忧。”
江御暮摆出一副惊愕状,仿佛第一次听闻此事,半信半疑道:“什么?可、可我看他明明身体康健,并不像——”
蒙面人打断她道:“这种怪病,连太医都诊不出根由,江小姐又怎么会轻易发现呢?”
江御暮闻言墨眉紧蹙,俨然一副懊恼样子。
蒙面人对此极为满意,接着柔声引导:“你若心愿得偿,顺利嫁给太子,却逢他突发急病而逝。早早孀居,余生的漫漫长夜……还有什么趣呢?”
江御暮佯装摇摆不定:“太子是否当真患上怪病,也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
蒙面人无所谓地笑笑:“江小姐若不信本王的好意,大可多与太子接触接触,相信不日便能眼见为实了。”
他见江御暮似乎已被说动,决定见好就收,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可临出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抛出橄榄枝。
“江小姐与太子相识不过三日,想必感情不会太深吧?”
他得不到答案,权当江御暮已经默认,于是走回两步,低头在她耳后留下低语。
“你若真想做太子妃,那么太子是张三还是李四,又有什么分别呢?”
语毕,他扬长而去。
江御暮嫌恶地掸了掸衣袖,仿佛想祛除从他身上沾来的污秽之气。
她才懒得管太子是张三还是李四,只要好拿捏就行。
与之相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王二麻子才是下下之选。
江御暮一边腹诽,一边收拾店铺,待扫净灰尘,也差不多耗到该去报案的时间了。
描述案情时,江御暮只说在京郊湖中发现一具尸体,并未提及太子也在现场。
府衙官员一听案发地点远在城外,便推三阻四不愿前往。
无法,江御暮只得说出死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官员们这才上了心,派出几个衙役,随刑房司使一同前往查看。
待一行人到达湖边,时辰已近黄昏。
穆归衡远远看见府衙的人划船前往湖心亭,便知自己没有时间了。
“恋酒”这一部分任务倒是早已完成,可不论他如何努力“贪色”——春色、颜色、湖光山色,系统都反复给出失败提示。
原因无他,唯“不够贪”而已。
他的确在努力欣赏风景,然而总是心有旁骛,从未真正沉浸其中。
品读士子们以“春色”为题的诗词时,又觉乏善可陈,忍不住挑剔用词用典不够精妙。
以至于虚耗近两个时辰,仍未能完成今日的系统任务。
眼看刑房司使已经登上石桥,穆归衡连忙用心声跟系统讨价还价:我既已完成一半任务,想必惩罚也可以减轻一半吧?
系统总是那么无情:不可。
呵,意料之中。
穆归衡又问:那便退而求其次,不教我即刻受罚,等我回到船舱以后再罚,如何?
身为太子,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急症”,只怕会惹出不小的风波。倘若回到船上再发作,只要能忍住剧痛,不出声响,便无妨了。
这次他等待许久,系统才有回应,仿佛思索再三,最终高抬贵手:可矣。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小舟上,江御暮正观察着穆归衡的一举一动。
见他回到船舱时面色不善,她反而放下心来,登上石桥,径直向他的游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