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梅-柯本给刚搬进鹅毛街不久的高仁尼夫人发了入会申请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伦敦的女巫圈子里炸开了锅。
“什么叫本事?人家搬进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她就已经巴结上了,不服气都不行,”费雪太太坐在床上,就着灯光欣赏自己刚涂好的指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比当初巴结哈莱街那位老小姐还要殷勤,啊呀,你说史密斯小姐心里头会舒坦吗?”她用手肘捅了下旁边的丈夫。费雪先生鼾声如雷,睡得和一头猪一样。
“我从我定居法国的婶婶那儿打听过了,高仁尼夫人在巴黎贵妇圈的名声可不好听,”贾斯敏-帕笛芙小姐停顿了下,小心地观察着赫普兹巴-史密斯这位资历最老的小姐的脸色,后者正用茶匙拨弄咖啡里的糖块,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得到了鼓励的帕笛芙小姐舒了一口气,本来就柔柔的声音压得更小声了,“高仁尼夫人新寡这两年,换男伴的速度可一点不含糊。”她不再说话了,仿佛只要她自己不另加评价,就不算说别人坏话。
赫普兹巴装作不经意地摩挲了下右手戒指上的方形红钻,撇了撇嘴,“欧洲最大珠宝商一半的家底都分在她手里呢,傻子才干守着钱不用,”她瞪了眼帕笛芙小姐,“难道她年纪轻轻嫁给高仁尼不是为了钱?桂奈维尔-高仁尼这个名声臭尽的老柴棍够她烧吗?”
帕笛芙小姐的脸涨红了。
同住在鹅毛街的福斯科太太唏嘘不已,“你们真得去瞧瞧她搬进来时的行头,造孽哦……”眯起的眼睛里一片神往。
关于高仁尼夫人搬进来那天究竟是个什么情景,坊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据说她穿的裙子面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晕;
据说她飘在风里的丝巾轻软得像霞云;
据说她帽子上装饰的羽毛来自稀有的红羽孔雀;
据说她发卡上的碎钻把托着望远镜偷看的贝利先生晃到眩晕;
据说她鞋子上镶的每一颗猫眼石都比史密斯太太新年舞会戴在脖子上的更亮更润。
人人都酸溜溜地觑着新搬进来的高仁尼夫人,但是没有人真的去抗议柯本太太把她拉进格子围裙姐妹会,大家都想亲自看看高仁尼夫人的热闹。“第13个会员是个寡妇,这可真是不吉利。”她们挑刺道。
“太久没出来见世面,原来巴黎的女人都开始流行白天喝酒了。”费雪太太揶揄着,手里把玩着书签一样的邀请函——高仁尼夫人邀请姐妹会成员周六下午去她住所参加花园派对,与她“把酒言欢,促膝长谈”,她捏着嗓子把最后几个词又念了一遍。
“别这么恶心,凯莉。”
“你要是有这么多钱,你跑葬礼上喝酒也会变成流行。”
“克雷格胃口好得和猪一样,他可不给我做寡妇的机会。”
“你做寡妇不会有这么好的行情。”
“闭嘴,卡米拉。”
“你凭什么让我闭嘴,你听听后面那辆车上的动静,我坐在这里都听得到。波比那个大嗓门就该吃个永久消声咒,每回和这么个大喇叭出去交际都让我觉得丢人……”
马车里坐的六个女巫像一窝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了一路,声音里压不住的兴奋。赫普兹巴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不参与车厢里噼里啪啦的热闹。帕笛芙小姐手指用力地抓着帕笛芙夫人借给她的黑色披肩,试图遮住裙子上那个怎么用魔法都去不掉的污渍——这条旧裙子是她唯一一条蚕丝裙子了。
两辆施了麻瓜忽略咒的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到距离查令十字街两个街区外的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前。路口有一颗巨大的木兰花树,树干粗得要两个成年巫师展臂才能抱拢。一个麻瓜打扮的流浪汉卧在树旁一张不知道被谁遗弃在那里多久了的软皮钢琴椅上,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艾斯梅-柯本太太在车夫的搀扶下从另一辆马车上麻溜地下来,其他女巫掀起马车帘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走到那颗巨大的木兰花树前,找到树干上最大的那个树疤,像给猫顺毛一样轻轻地挠了几下。整棵树忽然像被惊醒了般地抖动起来,紫白色的花朵扑簌簌落了一地。被挠过的树疤上现出一个细长的槽口。柯本太太从刺绣小包里摸出一枚样式古怪的青色圆币,塞进树疤上的槽口。
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地面震动起来。像解开拧在一起的麻绳一样,树干旋转着松成两股,顶部仍然是完整的花朵繁密的树冠,底下裂出来一个帘洞大小的巨大隙口。麻瓜流浪汉仍然在睡觉,毫无察觉。
“高仁尼夫人回信的时候很贴心地把通行币一起寄给了我。”她愉快地和她们解释,搭着车夫的手回到马车里,“我们走,”她说。
女巫们透过这片空隙只能看到树后杂草丛生的荒芜,但马车穿过树冠下的入口之后,映入眼帘的立刻变成了宽阔的鹅卵石街道。一块方形路牌杵在入口处,潦草地写着“鹅毛街(Goose Feather Street)”几个字,涂涂划划修改了好几次的样子。路牌上蹲了一排颜色各异的闭着眼睛的乌鸦。柯本太太撩起马车帘咳嗽一声,正中间最胖的那只金色羽毛的乌鸦睁开纽扣大小的眼睛,扯开嗓子叫道:“访客!目标!姓名!”声音粗嘎难听。
“费尔南达-高仁尼。”柯本太太回答。
胖乌鸦展开一边的翅膀,用力抽了左边一只蓝色乌鸦的屁股。蓝色乌鸦猛地睁开眼睛,从路牌上飞下来,嘎嘎地叫着:“来!来!”
车夫赶着马车跟在引路的蓝色乌鸦后面。车轮驶过鹅卵石街道,两边成排的独栋别墅式样迥异互不混扰,但是都有明显打理得很精致漂亮的花园。
蓝色乌鸦在一栋白色的维多利亚式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子主人种植的绣球花一直从花园里蔓延生长到二楼阳台的栏杆上。女巫们下了马车,目光顺着硕大的花朵望向二楼。高仁尼夫人站在阳台上向她们招手,香槟色的裙子在夏日微风里像展开的蝴蝶翅膀。福斯科太太手里托着一杯饮料站在她身旁,笑眯眯地看着楼下的女巫,“你们来得挺准时。”
“谁还能比你早啊。”卡米拉-艾博小姐轻轻地嗤了一声。
蓝色乌鸦停在房子前,扑棱着翅膀,直着脖子,“21B,有客!”
“谢谢,温斯特。”高仁尼夫人从一只小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糖球一样的东西,扔给它。乌鸦用嘴巴衔住,得意洋洋地飞走了。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费雪太太纳闷。
“不是真的生物。是魔法。”柯本太太轻声说。
有小精灵来为她们开门,十一个女巫走进这幢流传在所有人口中的房子。
房子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浅绿色的墙壁上细致地绘了各种奇妙而美丽的植物,藤蔓与枝叶一直勾勒到天花板上。脚下的地毯是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材质,透明的,踩上去才发现非常的柔软舒适。空气里弥漫着鳄梨切开后那样的清甜香气。
小精灵自称洛蒂,套着件银灰色的丝绸枕套,把她们引进客厅。客厅顶部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亮得夸张,女巫们猜测上面镶了不少钻石。“你们这群蠢货的眼睛都要粘到我的吊灯上了!但愿搬进来的那个白痴肯勤快点多擦擦上面的钻石,我都看到灰了!”一个尖利的男声在房子里响起。女巫们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在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副肖像画。
玻璃画框里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傲慢地抬起下巴,“上一次在我的房子里看到这么多女人,还是女仆们准备我生日宴会的时候。晦气!”
圆圆胖胖的波比-阿克曼太太是个急性子,她红着脸大声地说:“我们是受邀请的客人,先生!”
“哦?我怎么不知道。高贵的瓦伦汀子爵不会邀请不三不四的人来家里做客——”
“见谅,女士们,”还没等女巫们做出还击,高仁尼夫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左耳戴着的水滴状耳坠随着她下楼的动作轻轻晃动。福科斯太太跟在她后面,用手帕掩着嘴。“自从他诊断出弱精症后,他就再也无法和任何女士完成一段正常的对话了……”
“你怎么敢——”瓦伦汀子爵暴跳如雷,大叫起来。
“子爵阁下,你要是再说一句,我明天就另外买个房子搬进去,然后在你的画像旁挂上你的生平简介,把这个房子做成付费参观的景点。”
瓦伦汀子爵立刻哑火了,嘴巴嗫嚅着说了什么,但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女巫们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高仁尼夫人手里,但是她显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拿一杯马提尼吧,女士们。我们到花园里去。”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们。
客厅的门敞开着,外面就是花园。蝴蝶兰开得郁郁葱葱,甚至有几个花苞攀过玻璃雕花门探进了房间里。靠门的长几上放着两排倒锥型的水晶杯,杯子里装着莹绿色的液体,不断往外涌出白雾状的冷气,显然是魔法冻鲜后的成果。
女巫们颇感新奇地端着手里的鸡尾酒跟随费尔南达来到花园里。花园内部别有天地,应该用过无痕伸展咒。正中一座小型喷泉,潺潺而落的水流像给白色希腊少女雕像披上了一层透明罩衫;底部的小池子里种植了很多黄蕊紫花的睡莲,一种女巫们从未见过的体型袖珍的黑色天鹅在莲叶中穿梭。
她们被成片的玫瑰、天竺葵、虞美人和绣球花所环绕;香槟色的茶月季一直开到她们头顶,花色越往上越淡,直至透明,在花园上空形成一个圆形拱顶;透进来的日光丝毫没有七月的燥热,温柔清凉。
“滤光咒。”阿克曼太太对着艾博小姐咬耳朵。
花园的角落里放着一架正在自动弹奏的里拉琴,琴声柔和舒缓如流水漫开。一只灰色的猫窝在一丛绣球花下睡觉,垫着一只红色软枕,尾巴随着音乐起伏扭动。
除了赫普兹巴,其他女巫都尽量挑了个离费尔南达很近的位子坐了。她们喜悦的心情犹如出笼的鸟雀,迫不及待地拉着这位夫人打开话匣子。
“您看起来可真年轻,夫人,和我快从霍格沃茨毕业的侄女差不多。”
“我毕业有三年了……”费尔南达皱起眉犹疑地往说话的女巫那里探了探身子,“波比,阿克曼。”女巫回答。“哦,阿克曼太太,您戴这条项链真漂亮,彩色欧泊石戴起来可是很挑人的……”
阿克曼太太高兴极了,说了一堆自谦的话。坐在她身边的帕笛芙小姐盯着费尔南达裙子领口处嵌成花瓣形状的珍珠出神。
“您是英国人吗,夫人?”一个女巫好奇地问。
“是的,我曾经在霍格沃茨就读,后来转学去了法国。”
“您刚回英国吗?法国的生活怎么样?我是说,巴黎怎么样?”
赫普兹巴拨弄着杯子里插着的一片椒薄荷,耳朵却仔细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女巫们已经从巴黎女人的着装服饰聊到了美容保养上,高仁尼夫人似乎永远接得上话题,而且在美容一事上颇有心得。有几个女巫拿出了速写本,一边听一边用魔法指挥着羽毛笔记录。
“打搅一下,”柯本太太清了清嗓子,叽叽喳喳的女巫们停下了话茬,看着她拿了一小卷羊皮纸走到费尔南达面前递给她。
费尔南达展开羊皮纸。顶端是几个加粗的大字:格子围裙姐妹会(伦敦分会),下面有两行划线的标语:
团结的女巫无所不在,
团结的女巫无所不知。
“每一个成员都会拿到的成员手册。”柯本太太和她解释。
“我以为姐妹会是和绝望女巫协会一样性质的互帮互助小组……”
“有点像,但不一样……”柯本太太示意她看下去。
标语下面的字体要细小很多,是格子围裙姐妹会的创办历史介绍。“梅林的胡子,我真的担心过会内活动会要求成员必须穿格子围裙出席——”
“姐妹会的最初成员是一群全职家庭主妇,高仁尼夫人,”柯本太太注视着她,“中世纪的女巫没有工作,她们喜欢聚在一起一边烹煮食物一边交换听到的新鲜事,很多人穿着格子花纹的围裙……”
费尔南达抬起头,发现之前嘻嘻哈哈的女巫们表情都认真了起来,目光如炬,专注地看着她。
“所以姐妹会的基本职能是,”柯本放慢了语速,“信息与情报共享。”
费尔南达读出最后两行字,“’在我的姐妹有求于我时,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实告知我掌握的全部信息’……包括私人信息?”她扬起眉毛。
“不包括私人信息,”柯本太太摇头,“涉及到隐私的部分是有魔法保护的,创始人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么高仁尼夫人,我以分会会长的身份问你,你是否愿意加入格子围裙姐妹会、享受会员福利的同时履行应尽的义务?我们会立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
费尔南达的表情是明亮的、愉悦的,她点了点头。
柯本太太向她伸出手,费尔南达把手搭上去握住。一道细细的火舌从她的魔杖中喷出,蜿蜒成金红色的丝线一般,将她们交握的手缠绕住。
阿克曼太太用力地鼓起掌来,她是在场最兴奋的一个,仪式完成后她就抓着费尔南达的手叽叽喳喳起来,仿佛她是她久别重逢的某个远房亲戚。赫普兹巴斜了她一眼,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并不觉得尴尬。
洛蒂带了另一个比她略微高点的家养小精灵推着两辆餐车进入了花园。一辆餐车上摆满了新鲜的奶油蛋糕、焦糖布丁、浆果酸奶、榛子冰淇淋和新摘下来的水果,还有一排冒着冷气的鸡尾酒;另一辆餐车上放着好几个做工精致且看起来颇沉的木盒子,装的都是些消遣用的东西,有限量版的高布石、噼啪爆炸牌、十五字棋、巫师棋,还有一副在巫师界也颇受欢迎的麻瓜纸牌。
女巫们愉快地上前挑选甜品和饮料,然后分散活动开来,各自找乐子去了。阿克曼太太年轻时是上过排位的高布石职业联赛选手,看到餐车上的盒子就激动得叫了起来,拉了别的女巫直接去另一张桌子上玩了;两个女巫撕了点肉桂麦芬在喷泉边逗弄几只袖珍黑天鹅;福斯科太太挽了柯本太太的手,沿着花园小径去参观费尔南达建在后面的魔法植物园,里面种了很多从南非迁过来的稀奇古怪的花卉;艾博小姐盯上了喷泉后面那架乳白色光面的钢琴,正在弹奏给另一个女巫听。
剩下的女巫和费尔南达一起,凑了张桌子出来打牌。会玩麻瓜纸牌的女巫不算多,这张桌子上坐着的有:费尔南达、赫普兹巴?史密斯小姐、费雪太太,还有一个短发心形脸的女巫。帕笛芙小姐也会打,但是看到费雪太太抓了一把金加隆放到桌子上做注就不敢加入了,她安静乖顺地坐到她们边上看她们玩。
费雪太太从坐到牌桌上开始,整个人才像是真正活过来了,抓牌的时候神采飞扬,整张脸都在发光。而且她打牌的时候脾气特别地好,尽管她今天牌运差得不行。在连着输了六把后,她高高兴兴地骂了句:“妈的。”然后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费尔南达,“别见怪,夫人,我们对角巷吆来喝去做生意的,吵架骂人是基本功。”
费尔南达哈哈大笑。
赫普兹巴的心情也不错,几把牌打下来她一直在赢。她从果盘里拿了一颗樱桃送到嘴里,一边洗牌一边挖苦费雪太太,“你还有东西输吗,凯莉?别把结婚戒指也押上去了,我可不想去你那儿买东西的时候看克雷格哭丧着一张脸……”
费雪太太咧着嘴从尾指上捋下一个戒指,往桌子中央一扔,“下一把押这个。”
赫普兹巴看了一眼那个戒指,啧了一声,“输掉这个又好多少了?我们那位会长恨不得关你禁闭呢。”
短发心形脸的女巫一拍脑袋,叫道:\"柯本太太居然忘了这个……”她转过头给费尔南达看她手上的戒指,“每个会员都会有这样一个戒指……”
费尔南达好奇地拿起桌子上的戒指打量起来:戒圈用的白银已经磨旧,只镶了一颗红宝石;宝石的做工很粗糙,简单地切割成了心形,宝石内部刻了C.A.S三个字母。
那个女巫还在给她介绍,“是我们的信物。其他地方也会有格子围裙姐妹会的会员,我们靠这个戒指获得对方的帮助……”
费尔南达思索了一会,眯着眼睛认真地和她们说,“这样的戒指戴久了宝石很容易变暗沉,不如这样,送到我的工坊里让他们去加工翻新下,花不了几天时间的……”
女巫们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喜色。帕笛芙小姐的眼睛都瞪大了。柯本太太正好参观完魔法植物园回来,听到她的话也很高兴,连连道谢,看她的眼光又热络亲切了一些。
“高仁尼夫人居然还挺好相处。”费雪太太坐在回去的马车里,盯着左手空荡荡的尾指总结道。后来看她输得实在太惨,高仁尼夫人还让她坐在她的位置上替她打牌。
“你这辈子就在牌桌上找朋友了呢,凯莉。”
费雪太太瞪了说话的女巫一眼。
赫普兹巴闷闷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憋出一句夸奖,“她的头发挺多。”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