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窗外早已天黑，路灯刚上班，它们似乎都不太乐意工作，半用功地照亮自己脚底的路段，任由两个路灯之间的昏暗蔓延。

艺术街36号，二楼客厅，餐桌上摆满各种装了菜肉的盘子，水汽氤氲，原本装满的锅底已经烧了大半，菜却一口未动。

林渝绘手肘搭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精致的五官像泄了气的皮球，皱巴巴。

等了一整天，每次各种骚扰电话响起，林渝绘就兴奋一次，然后落空一次。

游斯浅一个屁没放，也不回消息，林渝绘撅起嘴巴。

须臾。

嗡-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瞬间填满客厅的空旷。

如同是狼来了的故事，林渝绘不再抱有期待，她无精打采瞥一眼来电显示，仿佛久旱逢甘霖，蔫儿了的耳朵重新竖起。

林渝绘嘴角笑容涌出，却偏要抿下来，幼稚朝手机哼一声。

她拿起，清了清喉咙才按下接听键，开门见山问：“你要回来吃饭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游斯浅背靠没有开灯的走廊，张扬的演出服和化了妆的脸变得模糊，只看得见孤寂的剪影，听到林渝绘的声音，他嘴角在夜里悄悄上扬，轻声说：“不回了。”

话落，以为是他还在生气，林渝绘刚挺起的腰杆垂下去，指尖把玩着桌角，想道歉但又说不出话。

尴尬的气氛蔓延，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须臾。

游斯浅猴头滚动，打破宁静，“今晚怎么不直播了？”

“因为……”林渝绘想说因为她要给他准备一大桌的火锅，虽然京丝酱肉她没学会，可洗了那么多菜呢，也很辛苦的。

但想到游斯浅压根就不回来，索性，林渝绘没提这件事。

“我还想休息一天，明晚再播。”她说。

“嗯，累了的话休息也行。”游斯浅接话。

“你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在外地演出，好几天才回京北，早上和你说过的。”

游斯浅话语隐隐带了失落，他以为都这样了，她还是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林渝绘“嗯？”了一声，“几点说的？”

“七点左右。”

那会儿她出去了。

他主动和她说话，证明他应该不生气了，至少没有很生气。

吊着的石头落地，林渝绘抿住上扬的嘴角，心底的小灯好像又点燃了，世界光亮。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林渝绘抱着期待问。

“最早……这周五。”游斯浅犹豫回。

啪-

灯又被熄灭了。

还有五天游斯浅才回来，可……

“你可以提前点回来吗？比如周四的时候。”林渝绘左手掌心来回搓在桌面，字里行间带着稚气的暗示。

“回不去，周四晚上还有一场演出。”游斯浅干脆答。

林渝绘泄了气，耳朵又蔫儿了下来。

周四是她生日，游斯浅不在，她要一个人在京北过自己23岁的生日。

“真的不能回来吗？周四……”她不甘心，想直接说，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直接说，像是求着游斯浅陪她过生日那样，她不要。

林渝绘索性闭嘴，鼻腔哼哼唧唧。

“周四怎么了？”游斯浅问。

“没有，你演出加油，就这样，挂了。”林渝绘掐断电话，语气里是明显的脾气。

她将手机扔到桌子上，朝着它鼓起脸颊说：“不记得就不记得，我才不稀罕！”

反正重逢到现在她也没有和游斯浅提过自己生日在什么时候，四年过去，游斯浅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比如她就不记得，一个月后是游斯浅24岁的生日。

……她不记得！

林渝绘晃着小脑瓜，试图把刻在脑子里的日子晃掉。

可惜没用。

林渝绘更委屈了，她哇哇假哭两声，端起一盘丸子扔进锅里。

-

饭过半，林渝绘手机响起，陌生号码：“您好，请问是林小姐吗？您订的水果到了，请下来取一下。”

水果？

林渝绘一头雾水走下楼。

外卖递给她一大个塑料包装盒就离开了，一看单子，确实填了她的住址和号码。

“奇怪。”林渝绘提着它上二楼。

叮-

微信消息响起。

游斯浅：【饭后水果，我之前每天都会订一份的，这段时间你接一下。】

【哦。】林渝绘不满。

吃独食。

林渝绘将盒子摆到桌子上，抱手。

她以前可从没见过游斯浅拿这个，水果都是他去绘梦营回来顺便带的。

原来一直背着她偷吃。

游斯浅：【这几天的份都订了，你吃了吧，免得坏了。】

【求我。】

林渝绘气傻了，忘了他们还没有和好这件事。

等发出去才想起来，然后瞪着大眼撤回，拍了拍胸口。

想着她速度快，游斯浅应当没看见。

另一边，那两个字跳出来，游斯浅勾起嘴角，眼前仿佛看见她撅着小嘴满脸傲气盯着他的样子了。

却在下一秒，那满带画面的两个字又像是做贼心虚，悄咪咪撤回。

他想，如果他在一旁，林渝绘一定会拽着他衣领威胁，逼着他说没看见的。

游斯浅笑出声。

紧接着，对面换了一句话：【行吧，那我帮你了，你就不许生气了哟。】

大小姐哄人的方法都这么不走寻常路，游斯浅眉眼弯曲，给她发了一个哈哈的表情。

“游哥，手机瘾放一放，别笑了，该上台了。”李仰从拐角探出脑袋喊他。

游斯浅嘴角放平，冷冷“嗯”了一声，脸僵下来，在看不见的光线里，他只能自己察觉到变化。

李仰摸不着头脑，嘀咕着：“今天怎么走起高冷路线了。”转头往演出厅走去。

游斯浅这才松开紧绷的表情，回：【我要上台了，你慢慢吃。】

没有表情加持，文字会有很多种演绎方式。

林渝绘想的是游斯浅的敷衍，不想和她聊天找的借口。

于是她并不打算回，并对着手机骂，“凶什么凶！你等我们和好了的，我肯定揍你！”

她打开果盘。

是刚切好的火龙果和草莓，她最喜欢吃这个了，不管是颜色还是口感都很出众。

锅里的汤底沸腾，丸子一颗颗浮起，跟着冒的泡打转，白白胖胖圆滚滚，让人看得心情愉悦。

林渝绘重新拿起手机，勉为其难给游斯浅发去四个字：【演出加油。】

-

之后，林渝绘白天钻研直播内容，晚上直播，下播之后点外卖充饥。

每天晚餐后她都能吃到游斯浅订的水果拼盘，变着法拼，全是她爱吃的种类。

施年森没再给她刷礼物，弹幕都在恭喜菜籽油，说他战胜了情敌，稳居榜一。

睡觉前，要么游斯浅给她发消息说直播不错，要么她问游斯浅演出什么样了。

吵架的事情谁也不开口，对话内容没有拌嘴，反而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有一搭没一搭聊到深夜，两人和和气气说了晚安，各自入睡。

和平的气氛延续到周四。

薄雾弥漫的清晨，空气还有夜晚露珠余留的清爽，林渝绘起了一个大早。

就算没有朋友陪伴，父母不在身边，林渝绘也不打算敷衍过这个生日。

她化了个精致的妆，换上凸显身材的吊带连衣裙，露出白皙纤细的四肢，把头发弄得微卷，再喷上香水。

林渝绘在镜子前满心欢喜转个了圈，双手把肩膀的头发往后撩，鼓起脸颊哼了一声，暗示自己今天一定要很开心。

出门，林渝绘一个人开着奔驰大G在京北的街道上漫无目的游荡。

她停在一家海鲜餐厅前，是郊区外的与轩记，和上次她跟游斯浅去的那家一样，这是分店。

林渝绘走进去，一个人吃了顿大餐，吃得肚子圆滚滚才驾车返回市中心的商场。

她选了一部搞笑电影，买了爆米花和奶茶，一个人看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她又把这个商场逛了个遍，买的衣服包包两只手都快提不过来了。

返回艺术街36号时，时间才到下午三点多。

林渝绘将手提袋堆在桌子上，盘腿坐到沙发，一样一样翻出来清点，将裙子衣服叠好，放回衣柜。

然后又没有事情做了。

林渝绘索性去卸了个妆，敷上面膜，准备再找一部电影打发时间。

结果看着看着，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最后一抹深橘色的斜阳挂在天边，光影斑斑点点从阳台飘进来，照得客厅半明半亮。

林渝绘呆呆望着天花板，一颗没有感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胸口空落落的，无尽寂寥，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流放的空壳。

她躺在那儿，刚苏醒的耳朵居然听到了厨房里冰箱制冷的声音，林渝绘视线瞥向厨房，有一瞬间，她试图跟冰箱对话了。

林渝绘叹息一声，打开微信，页面干干净净，没有人找她。

她点进朋友圈，大家都在晒今天去哪里玩，吃了什么东西，每一张照片都是成双入对或三五成群。

唯独她。

朋友圈页面空空荡荡，林渝绘都忘了她上次发朋友圈是什么感觉了。

关掉手机，林渝绘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起来，走去房间。

嗡-

微信视频显示：妈妈。

“妈！”林渝绘抱着膝盖坐在梳妆镜前，扬声大喊。

眉眼弯弯，但泪水盈盈。

“乖乖，你哭了吗？那边怎么不开灯啊？一个人？怎么不出去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妈妈凑近镜头观察。

一连串的关心蹦出来，林渝绘心弦打颤，差点冲破她的佯装开心的面积。

她也是才想起来，太阳全数落下去了，房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林渝绘转过身去开灯，顺便眨巴眼将泪水憋回去，她回到椅子上挤出笑容和妈妈聊了好多来京北的趣事。

妈妈说看她直播了，夸她聪明能干，又说了几句不能陪她过生日的歉意的话。

电话挂断。

林渝绘欺骗的嘴角总算落下。

为了让妈妈放心，她说待会儿还要出去吃夜宵，约了好多朋友，买了好大的蛋糕，热热闹闹，就差敲锣打鼓了。

看着静悄悄的房间，林渝绘心底一阵失落。

嗡-

微信视频又响起来。

“绘绘！生日快乐！”湘婉兴奋喊。

视频里，湘婉搂着一位白人帅哥，是上次的俄罗斯男友。

那边还是白天，阳光沙滩，太阳热辣，她背后各种帅哥美女走动，身材比阳光更热辣，还有鼓声震天的音乐，和她刚刚跟妈妈形容的场面异曲同工。

“婉婉，你在哪里啊？”林渝绘羡慕问。

湘婉没听清，凑近“啊？”了一声。

“我说！你在哪里呀？”林渝绘提高音量。

湘婉还是没有听见，两人来回交锋，最后只能选择放弃。

湘婉连着说了好多个“生日快乐宝贝！”

“礼物有惊喜哟～记得查收！到时候不要太感动！”

“我这边听不到你的声音，先这样，礼物是什么过两天你就知道啦！”

湘婉匆匆挂断，房间又是一片沉寂，只剩林渝绘百无聊赖的叹息。

湘婉真幸福，一堆朋友，还有男朋友，不像她，当初真是脑抽了才选择来京北，孤苦伶仃的。

她趴在桌面，一下一下转着如同板砖安静的手机，暗暗吐槽，一整天了，游斯浅居然一句祝福没有，一个消息都没有，他真的不记得了。

正想着，楼下传来铁门打开又关的动静，林渝绘挺直腰杆竖起耳朵。

脚步声慢慢上楼，稳健又干脆。

是游斯浅！

林渝绘下垂的嘴角扩张，急忙跑去打开房间门。

客厅已经开灯，游斯浅站在楼梯口处，推着行李箱，黑色马甲套在白色T恤外，一身休闲装扮，头发微卷，弄了造型，似乎是刚刚下台，脸上还带着黑色口罩。

看见林渝绘呆头呆脑贴在门边，游斯浅明显愣了一下，他脱下口罩，许久不见的五官因为主人的正经，跟着变好看了许多。

狭长上挑的眼尾也因为之前的争吵多了几分拘谨。

林渝绘就眼巴巴看着他，她甚至上下打量，猜测礼物肯定被游斯浅藏在箱子里了。

游斯浅也在看着她，瞳孔略过一丝欲言又止，而后归于平静。

直到四目相对，两个人才反应过来，他们看着对方好久，无人开口。

游斯浅挪开眼，转身去往厨房倒水，背对她随意问：“吃过了吗？”

“还没有！”林渝绘眼睛水灵灵回，心里期待的火苗快要烧成燎原大火了。

游斯浅说周五才回来的，但今天才周四，他已经站在客厅了。

林渝绘抿嘴，眼神跟着游斯浅走动，等他开口继续问。

或许是行程太赶，游斯浅仰头大口喝完整杯水，有几滴顺着线条流畅的脖颈滑落，他反手擦掉，不以为然，就像他不以为然林渝绘一样。

游斯浅走去拖动箱子，在林渝绘炙热的视线里直直往房间走，顺便说：“那你自己找点吃的，我待会儿还要去一趟绘梦营。”

并没有邀请她一起的意思。

林渝绘眼底的光点沉下去。

“哎…”

林渝绘喊住游斯浅。

游斯浅停下脚步侧头，两人就隔了十公分的墙壁，他漆黑的瞳孔冷静到让人陌生。

“你回来……就是为了去绘梦营的吗……”林渝绘垂头扣着门框，小声问，不敢看他。

“嗯，绘梦营今晚有演出。”游斯浅毫无停顿回。

林渝绘心底被失望填满，她皱了皱鼻子，扭头关上房门。

游斯浅果然不记得了！

她还买了蛋糕，她想着就算不记得，他在家里也能跟她一起吃的，但他还要出去！

林渝绘抱着手，闷闷不乐。

不理他了，林渝绘心头这样想，但耳朵还是克制不住偷听起来。

行李箱轮子在地面滚动，然后隔壁房间关上门，游斯浅应该是在整理衣服。

林渝绘靠着断断续续的响动推断。

半个小时后，熟悉的脚步声从客厅穿过，走往楼下，再是一阵铁门声，然后是汽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一气呵成。

游斯浅真的出去了。

林渝绘咬着嘴巴，泪水在眼眶打转。

强忍着委屈，林渝绘打开平板，选了各种搞笑片段试图麻痹自己，有小品有喜剧，弹幕全是大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一次都没有笑出来，看了大半个小时，甚至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

嗡-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

“干什么？”林渝绘接听，有气无力问。

游斯浅：“桌子上有一把车钥匙，你能帮我拿下来吗？铁门钥匙我忘记在房间了，我打不开，上不去。”

他说得干脆。

“哦。”林渝绘翻了个白眼挂断电话。

生日还要指挥她，和好了一定要骂他一顿。

林渝绘走去客厅，拿起车钥匙往一楼走。

忘了带手机照明，她只能扶着墙壁下去，一楼伸手不见五指，脚步声在黑夜里放大，林渝绘的联想能力在此刻迸发。

她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跟在她后面把她吓哭，她待会儿一定打游斯浅一顿，都怪他，不陪她过生日还使唤她。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诡异的猫叫，或许是猫撞到铁门，哐当一声巨响，在大厅内回旋，林渝绘吓得汗毛竖起，后背紧贴着墙壁。

林渝绘咽着口水，大气不敢出。

等动静消散，才长舒一口气，“笨猫，别让我抓到你，抓到了把你跟游斯浅一起扔出去！”

她骂骂咧咧给自己壮胆，挪动到开关处，按下。

灯亮，林渝绘愣住。

整个一楼都被蓝白色的氢气球和银色丝带装饰着，大厅中央，直播设备的桌子上有一个梦幻蓝色城堡蛋糕。

游斯浅站在旁边，背着吉他抱着满怀的红玫瑰，满脸宠溺。

“林大小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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