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九凌和梁相宜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站住脚，转头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惊。
桓九凌做口型跟他说：“去看看。”
两个人悄默声摸过去，后山人烟稀少，且地域甚广，处处都有树丛作遮掩。
他二人靠近声音来源，在一处树丛后蹲下，从叶片的缝隙中望出去。
不远处，两个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个头戴兜帽，另一个……
桓九凌眉头蹙起，好眼熟啊。突然想到那天在画舫上见到的两个人，下意识摸上胸口，捡到的玉坠子就在那里放着。
他看向梁相宜，急于得到求证。梁相宜一脸严肃，回看他，冲他点头。
很显然，他们两个都认识这个没作遮掩的人。
是同一个书院的学子。
“事情有变，发生了些意外。”遮掩面容的人回答。
学子恼急：“那是你的问题，我花了一千两黄金！你没给我办成事，现在就把钱还我。”
“还不了。”态度决绝。
“什么？”学子瞪眼，有要跟他打一架的趋势，“拿了钱不办事，你还有理了！我现在就去衙门报官！”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学子被气的厉害，顿时急了，揪起他前襟，狠狠威胁，“你别以为你们可以只手遮天。这里是天子脚下，我只要去击登闻鼓，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撂下狠话，他即刻就要离去。然而迈出的脚步骤然一顿，“噗”地一声，利刃穿破血肉。
学子眼瞳扩大，怔怔低头，看到胸前捅穿的匕首，鲜红的鲜血流经，滴落。
“嘀嗒”，滴落在地上的枯叶上。学子脚步踉跄，回头想要抓住罪魁祸首：“你—”
遮面人没有废话，从后捂住他的嘴，迅速拔出插在胸口上的匕首，又刺进，连刺了许多下。
噗嗤，利刃捅穿血肉的闷声连连在二人耳侧响彻。
桓九凌捂住嘴，极力压制即将出口的惊叫，浓烈的血腥味被山风吹来，全身的汗毛刺起，同类的鲜血激起了身体的抵抗机制，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梁相宜同样不好受，脸色煞白，却也不敢出气。
惨遭劫难的学子身体逐渐瘫软，流出的鲜血迅速染湿了他的衣襟，抓住人的双手垂耷，有鲜血流经，汇聚后凝落。
没多久，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怪只怪你非要找死。”蒙面人声色冷血。
拖着学子的尸首就往山中深处走，窸窸窣窣，鞋面被脱离枯叶铺就的地面，很是诡异。林中飞鸟扑起，发出不祥的叫声。
桓九凌彻底失去力气，瘫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又被过度强烈的血腥气刺激到，偏头就开始干呕。
“九凌，你还好吗？”梁相宜声线也在颤，勉强分出精神来关注桓九凌。
他什么都没吃，自然是吐不出来。眼眶被逼得通红，鼻尖颤抖。
哆嗦着抓住梁相宜的胳膊：“我、我们……去报官！”
“报官？”他像是傻了般，反应好一会，才重重点头，“对，报官！这就去，我们这就去！”
他们两人彼此搀扶着起身，踉跄离开山道。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刚才离开的蒙面人去而复返，来到刚刚杀人的地方清理痕迹。抬眼注意到他二人蹒跚离去的背影，瞬时幽瞳转暗。
桓九凌勉力维持理智，只觉天地颠倒，一切都在摇晃。不管看见什么，眼前都会浮现出那沾血的画面。
他脚步虚浮，一脚绊着，差点跌倒。好在有梁相宜在旁边，他扶住人，自身情况算不得好，但比起桓九凌，还是不错的。
桓九凌艰难吞咽，与他说：“我，我脚软得厉害，实在很难走。你还能走吗？”
梁相宜点头：“可以，”他看看四周，“刚才的杀人凶犯说不定还会回来，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好。”
刚说完，桓九凌余光瞧见什么，转眸看过去，赫然瞪大了双眼。
山道尽头，刚刚杀了一个人的蒙面人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心脏直坠，他拉起梁相宜就跑：“快跑！他追来了！”
山路崎岖，他们不管不顾地乱跑，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个不稳，桓九凌踩空，重重摔到地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
他清楚感受到，他的腿断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种无法抵抗的绝望感袭来，桓九凌倒在地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地动山摇，仿佛地震了，天要裂了。
后来蓦然发现是因为他在发抖，太过恐惧，所以抖得厉害。
梁相宜回头去拉他，看到后面逐渐迫近的蒙面人，掌心一时出了好些汗，根本拖不起来桓九凌。
桓九凌自己也尽力试了，可全身力气都在倒下的一瞬没了，再加上腿断了，他根本无力再站起。
绝望感覆上，因为恐惧，心跳声越来越快。他拉开梁相宜想要搀扶自己的手。
“你做什么？九凌，我、我们快点走。”
“你走吧，”桓九凌仰头看他，眼眶里泪水盘旋，“下山去喊人，再在这里耗着，我们都得死。”
“不会的！我不能放下你，他会杀了你的！”
桓九凌支起上半身，使劲推他：“别废话了！你不走，就是在害死我！快点去找人来救我！”
梁相宜动作僵住，脸上浮出挣扎的为难。在桓九凌一再的催促声中，他看见后面已经走近的蒙面人，心一狠。
“九凌，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郑重说完，他立刻朝山下跑，脚步越来越快，背影愈发远了。
很快，背后响起碾过碎石的脚步声，杀人的蒙面人来到了身后。一股胆寒刺激心头，后背冷汗冒出，黏腻在身上，桓九凌强忍恐惧，与之斡旋。
“这里离僧人们居住的院子不远，你也看到了，我的同伴去喊人了。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一样逃不了，不如趁现在快跑。”
身后的人不出声，但桓九凌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黏腻而阴湿，仿佛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酸涩冲上喉咙，桓九凌差点哽出声，强忍住，颤声：“我死了，赵庸也不会放过你。你既然能插手科举，那你一定知道他。他爱我至深，你若杀我，他一定会将你粉身碎骨！”
“呵。”
一记凉凉的嗤笑传来，桓九凌浑身遍起鸡皮疙瘩，心脏掉到地上，意识到背后这个人根本不怕赵庸。
他知道，但他根本不惧。
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这时，山道上传来阵阵异响，桓九凌眼神骤亮，闪出希望，只见山下冲上来好些捕快，佩着刀往这里冲。
“救命！”
桓九凌竭力呼喊，甚至有了几分力气，爬起来朝他们一步步艰难走去。
一队捕快迅速来到跟前，桓九凌总算松了口气，惊惧的心落到实处。力气泄去，倒进如神兵天降的捕快怀中。
“救命，有人杀了人。”桓九凌抓住他的胳膊。
“好，你慢慢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个杀人凶手就在我身……”他边说边往后转头，想要给他们指人。
“参见大人！”
捕快们齐齐单膝跪地，口中齐呼。
桓九凌眼瞳瞪大，整颗心跳到嗓子眼，后背阵阵颤栗，一股难以抵制的恐慌冲击。尽力压制的眼泪霎时涌出，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人，惶恐溢出眼眶。
那蒙面人站在山道上，接受捕快们的跪接，他已经拉下了蒙面的面巾，露出那张冷硬的脸。
是……
一张脸在脑海中闪过，桓九凌哽咽道出：“崔冲。”
刑部左侍郎。
崔冲冷眼瞧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桓九凌一眼，对侍卫们下令：“圣上听闻有学子私下跟考官交易，扰乱春试，特令严查此事。本官收到有关密报，奉命来查。见此人鬼鬼祟祟，定是有问题。”
什么？
这完全是颠倒黑白。
“不是我！是他！”桓九凌红着眼向周围的人控诉，“他杀了人！”
捕快们面面相觑。
而崔冲只用一句话就堵死了桓九凌的抗诉：“来人，将他抓回去。”
“是他杀了人！”
桓九凌呼喊着，被人丢进牢房中。铁锁落下，他回身拍打，冲衙役喊道：“你们抓错了！是崔冲，他杀了人！我亲眼看见了，梁相宜也可以作证！”
无人理会，他喊了几声，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牢房中，震得壁上烛火乱颤。
桓九凌瘫坐下去，捂住剧痛的腿，再难坚持。呆呆坐着，视线突然就模糊了。睫毛轻眨，泪水滚脱，滑过脸侧。
好疼。
不想待在这里，想回家。
印入脑海的是赵府，他想回赵府。
下意识里竟然已经把那里当作了家，桓九凌颤抖了下，不可置信地捂住脸，使劲摇了摇。
“不会的，怎么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这很不正常，除非……
桓九凌心脏抽动，一些被刻意忽略的迹象汇总，他蓦然察觉到什么。
那是他对赵庸的感情。
“我、我爱上他了？”
他一抓手边的干草，无法接受地甩出去，干草在空中飘洒，像极了花瓣。
一片飘摇落下，赵庸伸出手接住，凝着它，微微出了神。
元明匆匆而来，神情紧绷。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