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你别误会,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宋宁跃拧着眉,正儿八经地替先生解释道:“以前先生都是同我用完晚膳才出宫的,即使有事要离开,也会告知我。”
话说到这,宋宁跃的语气开始变得酸溜溜的,瞥了她一眼,“近日到了行宫,先生一直、从早到晚都是陪小姑姑你用膳,我好久都没和先生一起用饭了呢。”就差说一句你可知足吧。
宋妤竹:“……”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有些恶劣生出几分愉悦。
照这样看,比起宋宁跃,顾立还是待她更好些吧。
她想。
“好了,文章写得差不多了,该回榻上歇息了。”宋妤竹夺过他手中的笔,又推着他起身回去。
“没有用完晚膳,没有沐浴更衣,是不能上塌的。”宋宁跃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试图说服她。
宋妤竹可不管,见说不过去就要直接上手,一定要将他赶回塌上。
恰好此时,顾立走了进来。
宋宁跃宛如见到救星,快步跑到先生身后躲着,“先生,文章写错了一个字,我得重写,不能回床上。”
“宋宁跃!给我过来。”
“先生你救救我——”
顾立见这两人谁也不相让,只好折中道:“将错字誊写二十遍就歇息,明日再将文章重写,如何?”
话是对宋宁跃说,却见他眼睛望向了宋妤竹。
宋妤竹触及他幽深的眼底时,略微一顿,颇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
一句“千句万句,都不如先生一句管用”的调侃话绕在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来。
走之前,顾立在身后喊住她,“晚膳小厨房炖了银耳羹,正好我今早在山林里采了些蜂蜜,晚上回去用膳吗?”
“野生的蜂蜜,当然要尝尝看啊。”
撂下这句后,宋妤竹头也不回,步伐加快地离开了。
“小姑姑向来是嘴硬心软的人,先生准备多些小姑姑爱吃的菜,她就不会不高兴了。”
顾立问:“那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吗?”
宋宁跃书数着手指头,报出一个接一个菜名,“辣椒小炒肉、西湖醋鱼、珍珠丸子……”
顾立又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
“小的时候,那时小姑姑还住在宫里头,夜里要是馋嘴了,就会假借我的名号喊人送来。宫人以为我喜欢,天天给我送这些菜,后来是皇爷爷告诉我才知道怎么回事的。”
闻言,顾立眼里含不住笑意,那时的宋妤竹会是几岁的年纪呢。
他听陆二提起过,宋妤竹的父亲在她十二三岁的年龄时,为救驾而命丧当场,而此后自然而然接任了陆家庄少主的位子,与孤身的母亲同住长公主府。
—
宋妤竹如愿在院中见到那抹熟悉的玄黑色背影。
月光波光粼粼,清浅朦胧笼罩在他周身,散落的月色落入他衣袍上,尽数沉没,宛如世间一切都被吸纳了进去。
令人心生沉闷。
宋妤竹私自以为他穿浅色系的衣裳要好看些,不过那张俊美的面孔,即使配上粗衣步履,也抢不走眉目间的清冷贵气。
她方才踏进院里,那人挺直腰肢、端坐在石凳上察觉到了,起身迎她入座,随后吩咐宫女上菜。
宋妤竹在他对面的位上坐下,稍稍一抬眼,便见冷白修长的大手执起一壶清茶,自半空中徐徐滑入茶杯,而后送至她的面前。
安谧的夜晚静得出奇,宋妤竹慢悠悠啜着甘甜的茶水,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好呢。
宫女们接连送上道道美味的菜肴,全是按照她爱吃的菜来做的。
“郡主,奴才该死!求郡主责罚!”
“何事?”宋妤竹一眼便认出,眼前之人是在顾立院里伺候的唯二太监。
“天微微亮起时,顾大人吩咐奴才,待您起身后就告诉您,大人不同您用早饭了。是奴才懒惰贪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才发现您已经离开了。”
“奴才整日惶恐不安,终于等到您回来了,特来向您请罪!”
话音刚落,他俯身跪趴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大腿两侧抖动得厉害。
原本他是不打算说出实情,生怕郡主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命——他早已听闻郡主待下人向来从不手软。
至于顾大人那边,他倒是不担心。
顾大人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不会为这些小事责罚他。
但他见郡主回来后,特意吩咐宫人问清楚此事,他害怕暴露才提前来请罪。
果然,他话一出口,郡主的脸色霎时变了,他急得一连磕了几个响头,“求郡主饶命!求郡主……”
宋妤竹打断了他的求饶,“罚俸半年,今后精心伺候好顾大人,否则拿你是问!清楚了吗?!”
“谢郡主!!”
“下去吧。”
此时宫女送来了上等的银耳羹汤,宋妤竹尝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乱撞,不由地问出了声:“你怎么知道我想尝林子里的蜂蜜许久了——”
“碰巧罢了。”顾立垂下眼,收回了望向她的目光,犹如转移注意力一般,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盅底的银耳。
“那还真巧了。”宋妤竹轻抬起两边嘴角,溢出了一抹笑意,“这些日子,院里伺候的宫女们都同我讲,林子里野生的蜂蜜是一绝,唤我一定要尝尝,可惜一直寻不到机会。”
她被勾得嘴馋,又下不了脸面唤人为她采些蜂蜜,堂堂陆家庄少主为口腹之欲不惜浪费珍贵的人力,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了?
只得按捺下不发,谁知转眼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
“少主!”陆二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面色沉凝禀告道:“少主,有消息了!”
宋妤竹挥退了一干人等,“坐下慢慢说。”
“少主,顾大人。九安山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今日我们巡查时,发现了地下有几个数十尺深的小洞,大概能荣纳一两人通过。”
“那小洞看似有些时日了。而且……”陆二话音一顿,嗓音骤然发紧:“上面有不少狼爪印!”
“你的意思是……”宋妤竹捏住手指,沉思道,“狼已经进入林子了!”
顾立接过话,声音淡淡:“恐怕不止,背后人已经做好了圈套,就等着猎物入局了。”
“那些洞究竟怎么回事?”
“兄弟们推测出,大概是用炸药炸出来的。”
自大靖建国以来,炸药就已列入四大违禁品之一,官府管制向来严格,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何况是一堆来着。
宋妤竹:“能弄来这些东西,除了靖京三大世家有这个本事,估计也没有人了。”
“为今之计,是该如何破局。”顾立一语道出重点,脸色严肃:“如此大的局面,绝不可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宋妤竹赞同地点了点头,冷笑道:“既然对方都敢作弄到头上来了,干脆顺势而为,瓮中捉鳖。”
“明日便是林中比赛骑射捕猎。”宋妤竹喊了陆二一声,“召集所有人马,一半人在殿内保护皇长孙安全,不得让他出殿门一步。另一半人随我进林中,抓拿幕后凶手的罪证。”
顾立:“且慢——!”
“少主不可!”陆二双手抱拳,迫切阻止道:“林子里十分危险,兄弟们去就行,保证将凶手抓拿归案。”
“皇长孙身边需要人看着,你留下,才是最好。”顾立紧接着说道。
“论武功,我自然比不上你们。但要论骑射,我却不输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我必须得去。”宋妤竹一脸认真反驳道。
前世,宋妤竹并没有参加此次狩猎比赛,等到悲剧发生后,一切已经太晚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在往后的日日夜夜里,她费劲千辛万苦也查不出幕后凶手是谁,让宋宁跃死得不明不白,凶手究竟有没有绳之以法,她亦不清楚。
这次,她决不能放过千载难逢的时机。
“少主,一切有兄弟们在,您就安心照顾好小皇孙吧。”陆二单膝跪地,双手依然抱拳道:“顾大人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有顾大人领着兄弟们,您就放心吧!”
顾立转眼看向了宋妤竹,跟着补充道:“抓凶手重要,但你和小跃的安危……更为重要。”
“宋妤竹,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这话戳中她的心坎上了。
顾立说的没有错,重点是保护宋宁跃的安危,不是其他的,这不就是他们来行宫的目的吗?
“那你也不能去。”宋妤竹差点被他绕了进去,脑子突然清醒了,“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和小跃,你去了同样也危险。”
宋妤竹猛地抓住顾立的衣袍,急色道:“你不能去。”
她眼前浮现了前世顾立血肉模糊的身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万一这回……
顾立又差点没命可怎么办?顾立死了可怎么办?
她不敢想象那样严重的后果。
不可以!
“你不想抓凶手吗?”
“我当然想。”宋妤竹抓住他的衣袖不放,眼神专注地回视着他:“凶手重要,但你的安危也同样重要。”
顾立沉默了一会儿,倏地出声道;“好。”
见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宋妤竹还有些不敢相信:“当真?没有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