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决胜局,依然是十支箭也没什么意思,要玩就玩点大的,才有点看头嘛。”只见出声的那人坐在仅次于皇帝的位上,手下在旁扇风为他驱热,身边伺候的仆役不比上首的皇帝少。
宋妤竹闻声轻蔑一笑,她甚至不需要抬眼见开口的是谁,那散漫又带着看戏的语气,不是国公世子王昭平又会是谁呢?
王国公王首相年少身居高位,权势在握,却苦于正妻多年所生皆是嫡女,好不容易等到年老得了嫡子,对幼子寄予了厚望。
他人尚在弱冠年纪进入官场,而王昭平已入政事堂成当朝高位的宰执,且不说朝廷官员穷尽一生都难以入政事堂,就连没事找事也要参人一本的御史都没有提出异议。
这话点醒了乌尔赤力。
“十支箭确实没意思,直接上三十支!”乌尔赤力看向了宋妤竹,大声嚷嚷道,“你先改了赛制,我也能改,不过分吧。”
此话一出,场上瞬间炸了。
“三十支?还要比速度?!难度加了不止一点半点了吧。”
“拼的是力气活啊。”
“完了,这下绝对输定了。”
“本来是看面子让了郡主一局。再说郡主平日锦衣玉食,乌尔赤力又是武将,这可怎么比得了?”
话糙理不糙。
宋妤竹心里略微一思量,也深觉不可行,若是照乌尔赤力说的做,扪心自问她必输无疑。
两人前两局的命中率百发百中,自然比的都是谁快慢。
三十支箭对她来说有些吃力,可对乌尔赤力来说几乎是毫不费力。
——她不能输。
她倒不是怕了那家伙,只是大靖建国以来,宴射礼从来都是展示我朝军事实力,威慑外邦的作用。
要是输了,宋家就此落人笑柄。
但即使知道不可能,她也想试着努力一把。
万一成功了呢?
宋妤竹握紧手中弓箭,暗自下了决心,谁知一抬头就望见顾立长身玉立站在她跟前。
明明是炎炎大热天,但似乎他来了之后,还不忘带来一阵阵凉风,席卷走了她浑身的燥热不安。
宋妤竹眼里闪着光,看向他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顾立不顾全场所有人的眼光,神色如常示意她道:“摊开右手手掌心。”
她虽有些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众目睽睽之下,顾立眼睛一眨不眨,迅速从外衣袍上撕下一条布带,原本干净整洁、平平整整的衣袍几乎被撕扯得变了形,缺口东一块西一块的。
他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动作间过于寻常,似是在做一件不经意的小事。
宋妤竹微微瞪大了眼睛,平日里一向自诩胆大妄为的她,也不敢当众做出这等……有辱斯文、衣裳不整的事来。
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天崩地裂的大事了吗?!
下一秒,她就得知顾立要干什么了。
顾立垂眸,隔着两人宽的遥远距离,将手上的布条轻轻地缠住她的手掌心,过程中就没有一丝逾越之处,手根本没碰到她的,极其有分寸感。
宋妤竹:“……”
罢了罢了。
她转而看向掌心,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哪里变了模样。
手指磨出了血泡,无数血丝布满了手心,鼓囊囊地红肿了,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宋妤竹这才意识到,手火辣辣地,像是要烧起来,还有点痛有点麻。
她早就习惯这副身子太过于娇气了。
不过是被弓弦划了几下,怎么就瞧着那么严重呢?
顾立:“还比吗。”
宋妤竹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手心裹得严实的布条,手背上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一点也不妨碍她等下的比赛。
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比,当然要比了。”宋妤竹扬声道,目视前方:“三十支箭算什么难度,不如多加一项,蒙上眼睛来比,那才算得上是有难度。”
“怎么样?你敢吗!”
乌尔赤力自然欣喜地答应了。
礼部官员送上两条相同的丝绸带子,她摆手让乌尔赤力先选,以防说她耍诈,欺负人。
乌尔赤力明白了她的意思,还真仔细地查看一番。
丝绸带子还未到她跟前,就被顾立抢先拿了去。
宋妤竹见此,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静待对方来伺候她。
丝绸带子柔软舒适,如微风轻拂过脸颊,围住了灵动的双眼,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大拇指下意识摩挲手掌心的衣料,比脸上的丝绸带子要粗糙许多,而且两边被撕下来时留下了不少丝线。
她却不厌其烦地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顾立始终一言不发,只在看到她手中的伤口时,叮嘱道:“比赛结束后,第一时间随我去上药。”
黑色的丝绸带子衬得她的小脸越发雪白动人,肌肤如婴儿般洁白水灵,鼻头圆润又带着点粉,薄唇红润,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些什么。
围上丝绸带子,竟像是封印住她的嚣张肆意,整个人看起来文静了许多。
似乎看起来有些……容易操控。
顾立敛了敛眉,无声地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打断她道:“专心比赛,不要分心。”
“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不管你赢还是输,结束后第一时间来找我,不要和别人纠缠,知道吗?”
他担心女真人对宋妤竹不利,只有在他身边,才有能力护住她。
锣鼓声响起,第三局比赛开始。
这局比的是从高处不停抛下玉球,玉球绑上铃铛,发出响声,这样就能使蒙眼的人辨认出它的方向。
但同时有难度的是,玉球落地声和铃铛声混杂在一样,你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你曾射中过,哪些是你还未射中。
宋妤竹不是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
早在幼时,父亲为了她能有自保能力,特制了腕间的袖箭送给她,并手把手教会了她使用的方法。
袖箭短、小、轻,与大弓箭不可同日而语,但如果使用的人技术高超,威力可一点也不比弓箭弱。
袖箭讲究快、准、狠,出其不意制胜——这是它的优点。
宋妤竹很少会把这一手露出来,在关键时刻保命最要紧。
所以,她才会在起初提起,以最短时间和击中数量来定义胜负,这是她长久以来日日夜夜辛苦勤练的优势。
她不是没有头脑,傻傻出来给对手送人头。
三十支箭很快到了尾声。
宋妤竹有把握拿下这局胜利,她将弓箭抛在地上,右手扯下了眼睛上的丝绸带子。
视野恢复明亮的那一刻,她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瞧见了她的对手喜笑颜开,笑眯眯地盯着她,颇为得意。
她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你输了。”乌尔赤力无比肯定地大喊道,“不过你是老子见过射箭算比较厉害的女人,我们女真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要不要考虑跟我回去?”
“好大的口气。”宋妤竹面上不见慌忙,慢悠悠道:“比的可不止是快慢,还有击中的数量,现在说胜负还早了些吧。”
“老子是女真第一射箭高手,这些年都没输过,你们中原人管这叫什么来着。”
“哦,百步穿杨。”乌尔赤力大言不惭地大笑出声。
他说得起兴,却不见一同来的女真使臣们脸色有些诡异,原本一直在交头接耳的他们此时却无比安静。
很快,礼部官员敲锣鼓三声,宣布比赛结果:“红方击中玉球数量三十个,蓝方击中玉球数量二十个,红方胜利。”
乌尔赤力是蓝方,宋妤竹是红方。
她赢了!
“不可能!”乌尔赤力不信,大步子走过去提起那礼部官员的衣领,怒骂道:“你们这些狗日的,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不怕死是不是?!”
那官员被勒住了脖子,迫于他的威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几个侍卫上前要拉开乌尔赤力,无奈乌尔赤力力气大,硬是分不开他俩。
“动手脚?这话我可就是不爱听了。”宋妤竹厉声道,走到乌尔赤力的面前停下。
“他送来的带子我让你先挑了,场上结果也是在你我的眼前计算的事,除此之外,无任何人踏入过这边的场地。”
“况且,场上你的人也有眼睛,就算耍诈,他们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宋妤竹转头看向女真使臣,“我说得可有不对之处?!”
女真人没有一个出来反驳。
乌尔赤力却反驳道,“谁知道你们耍了什么阴谋诡计,连他们都看不出来。”
“好呀!既然将军都这么说。”宋妤竹满不在意道,“那就再比一场好了,这回让你的人看仔细了。”
“不过我可不轻易上场,这回我们要赌就赌个大的吧。”
乌尔赤力:“赌什么?”
宋妤竹抬起左手,摸了摸右手掌心的布条,脸上自信满满:“……就赌你我的性命,如何?!”
乌尔赤力呼吸顿时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女疯子一样。
与此同时,一声冷冽严厉的声音响起,“宋妤竹——!”
宋妤竹脸上的自信瞬间静止,心虚地缩了缩脑袋,不敢望过去。
她忘了刚刚顾立走前叮嘱的话。
——不要和别人纠缠。
乌尔赤力不敢轻易应下,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被一个女的唬住了。
宋妤竹:“听闻女真人之间向来遵守比赛规则,你在我们大靖输给一个女子,还不敢承认,口口声声污蔑你的对手耍无赖,不知传了回去会被女真人怎样笑话呢?”
乌尔赤力脸上青白交加,难堪地指了指她道:“你!你……”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愿赌服输,该履行承诺了吧,乌尔赤力!”
乌尔赤力懊恼地扔开了宝贝的弓箭。
他停在原地大喘着气,就是没有任何行动。
片刻之后,他才不甘心地单膝跪下,满脸愤愤不平,嘴上敷衍说道:“我错了,您原谅。”
说完之后,黑着脸马不停蹄离开,还不忘放狠话:“宋妤竹是吧!行,老子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女真使臣一行人跟在后头匆匆离开,窒息的氛围霎时一轰而散,恢复了先前的欢声笑语。
其中,最欢喜的莫过于上首的皇帝。
他拍了拍桌子,气势雄浑,眼尾的褶子都笑得露了出来,“不愧是朕亲自抚养大的孩子!巾帼不让须眉,倒是你们这些人呀,一个个都不敢吱声,连一个弱女子都比不过。”
话是这样说,但皇帝显然没有不高兴,倒像是在调侃。
众人异口同声、大夸特夸皇帝,顺带一下宋妤竹罢了。
“幸好有小竹帮朕出一口气。朕今日说一不二,说好要给赢者好彩头,自然不会少了我们小竹,说吧。”
皇帝大手一挥,无比大气道:“想要什么?皇舅舅能办到的,都给你!”
宋妤竹对这彩头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说等以后想到再向皇帝讨要。
宴射礼圆满结束,众人陆陆续续退场,回行宫休息。
宋妤竹一回头,就见到顾立还在原地等着她去寻。
她急切地小跑了过去,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顾立会不会生她的气?
毕竟她都答应了,却没有办到。
只见她才走到顾立身边,话还没得及说,对方就提步离开了,看也不看她一眼,异常冷漠。
这下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