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禀报。
宫女们陆陆续续下跪恭迎贵妃娘娘。
王贵妃雍容华贵地徐徐而来,身姿丰盈柔美,成熟的美妇人犹如少女般含苞待放。
许是从宫外赶来还未换回宫装,衣上绣满了无数朵牡丹花,着实惹人瞩目。
宋玉迫不及待提步走到贵妃身边,委屈极了,小声啜泣:“母妃——你怎么才来!”
“不哭不哭,母妃这不是来了吗。”王昭华柔声安慰,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玉儿是不是还未用午膳?母妃买了些你爱吃的糕点,让人送到宫里了,你先回吧。”
“我不!”
王贵妃没再勉强,只是小声同她说道:“别急,有母妃在,母妃定会为你做主,你安心待着,好吗?”
宋玉抿着嘴,点了点头。
没等皇帝发话,率先先发制人主动跪下请罪,“妾身无能,打理后宫多年,却因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打扰了皇上雅致,请陛下降罪。”
她态度恭顺,言语间不卑不亢,将一切都揽在自身上,皇帝也不好说什么。
“妾身来时,已盘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郡主真心实意请厨子入宫,给各宫娘娘尝尝鲜。妾身宫里的宫女一时贪嘴,胆大包天地偷吃了给玉儿的菜肴,也幸好是她偷吃了……”
王昭荣不由地大大松了口气,语气里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然现在死的人……就是陛下的皇嗣了,妾身实在是不敢想象,万一玉儿不小心吃了,那可就……”
说到这,她一时没忍住了落下眼泪,哽咽道:“怪妾身平日里将玉儿护得有些过了,让她小小年纪经历这些,不知要怎么办,只能无助地找她的父皇,也就是陛下您庇护了,您可千万别怪罪她。”
“一切都是妾身的错,陛下要罚就罚妾吧。”
一番诉尽衷肠的暖语,试问在场有谁听了不动容?
她轻而易举就把宋玉方才任性胡闹、咄咄逼人的行为,变成求助无门的弱者,寻父庇护的说法更是极大地满足了男人心里对“父权”的想象。
试问天下哪个大男子主义不迷糊呢?
皇帝脸色稍缓,依稀记起宋玉年纪确实不大,但具体年方十几岁,他也忘了。
他心里亦不想多生事端,干脆了结此事算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不可!”宋妤竹差点就被贵妃牵着鼻子走了,极力阻止道:“皇舅舅,此事不能就此算了。”
贵妃倒是把公主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但她也刻意提起是宋妤竹送来的厨子有问题,倘若事情到这里罢休,不就默认了宋妤竹暗害公主的罪名吗?
而且,她话里话外虽没指名道姓,但也没撇清宋妤竹不是幕后主使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明知凶手是谁,却碍于对方的地位而不敢为之。
事情一旦就此定论,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宋妤竹暗害公主不成,贵妃委曲求全的局面。
到那时,纵使她有上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扑通一声,宋妤竹双膝跪地恳求道,“我知公主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倘若此时息事宁人,不就让幕后黑手逃之夭夭吗?况且谋害皇嗣一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放下……”
“区区一个宫女罢了。”王贵妃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查下去,后宫岂不人人自危?!若因这些小事叨扰陛下不安,妾更是罪孽深重啊!不求别的,妾只愿后宫安宁,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陛下——”
“可是……”
不等宋妤竹说完,王贵妃夹抢带棒抢过话:“查下去,一是不知又会招惹出多少麻烦事来,二是兴师动众,必将后宫之事传出去,这难道光彩吗?!”
这话简直戳中皇帝的心里了。
不顾宋妤竹的多番劝阻,摆了摆手拒绝:“好了,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也不必说了,朕心意已决。”
一句话,定下局面。
王贵妃见好就收,找了借口告退,正要乘胜而归之际……
向来清风霁月的顾大人,慢悠悠地开口了,“郡主,当局者迷。臣今日是事外人,看得清楚,贵妃所言不假。倒是郡主是否该反省一下自身?”
“顾大人这是话里有话?直说。”宋妤竹着实摸不透顾立的心思。
这人不帮她就算了,还要她反省?
这是什么道理?!
“朝内外谁人不说郡主有一身讨陛下欢心的好本事。单说郡主为了厨子一事忙前忙后,为陛下找上等的师傅来掌勺,菜品出来后更是亲身试菜。不说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可这在外人嘴里竟成了争权夺宠的手段。”
皇帝眼皮莫名跳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妙。
顾立话音一转,“今日幕后黑手针对郡主,将谋害皇嗣一名扣你头上。那明日岂不变本加厉,要加害陛下不成!这可关乎到我大靖的江山社稷之大事。臣在此恳请郡主,收手吧。”
宋妤竹一秒意会了他的意图,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愧是天子近臣,抓皇帝的心思,抓得这样准。
且不说顾立知不知道,是皇帝下达指令让宋妤竹送厨子入宫来的,不是宋妤竹自作主张办的事,此事也只有皇帝和宋妤竹身边人才知道。
顾立为人正直,敢为人先,又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他提出的建议没有错,谁也不会多说一句不是。
但这却危害到皇帝的利益了。
他喜好吃喝玩乐,宫里清淡的膳食早已令他没了食欲,但偏偏祖宗之法,他不得不遵守。
不然,那些撰写史实的官吏时时刻刻给你记在本子上。
有宋妤竹在,他这些年尝了不少风味,有些甚至念念不忘,可不能就此改了!
宋妤竹面上有些为难,将难题抛给了皇帝,“皇舅舅,顾大人说的如此严重,若我还如此任性,不就是大靖的罪人了吗?我是不是不该……”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略带焦急地望向皇帝,等他发话。
皇帝几乎不带一丝犹豫推翻了之前的决定,顷刻就下达旨意,“幕后之人的确胆大包天,此事决不能就此了解。这样,顾卿,朕命你三日之内查清此事。朕将腰牌赐予你,准你随意出入宫。”
顾立俯身一拜,“臣遵旨。”
贵妃在旁根本插不进一句话。
她向来引以为傲,自以为始终能拿捏了皇帝的心思。
但这回,她失策了。
三日后。
玉公主的奶娘畏罪自尽,揽下一切罪责,撇清了公主的嫌疑。
物证人证俱全,事情就此了结。
皇帝下达旨意。
贵妃管理后宫不当,特命沈妃一并协理六宫自权。
玉公主不顾圣意强行闯入,不守礼仪,念在年龄尚幼,特此于宫内禁足一月。
对此,宋妤竹有许多疑问。
她原本要同顾立一起查案件的始末,谁料顾立却拒绝了她的帮助,只是让她陪在宋宁跃身边,检查他的功课即可。
她插不上手,也问不出话,还以为顾立查不出东西,死要面子强撑。
王贵妃治理后宫多年,早就是她的天下。
顾立一介外男,从未出入后宫,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天内查出结果?!
事实证明,她错了。
顾立的手还真能伸到后宫去。
而且,他的帮手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的……竟是早已不问俗事的沈妃沈娘娘。
这后宫,要变天了。
-
近郊马场。
“郡主,小殿下和顾大人就在前边。”
“有劳了。”
自皇帝旨意下达后,宋妤竹心中仍有许多疑问。
今日休沐,到隔壁院里却寻不到人,打听了一番顾立的行踪后,干脆直接前来要个答案。
“顾大人好雅兴!休沐日不去花前月下,反倒来这荒郊野地看马。”
暖晴乍现,风声渐近,带来了一阵风铃般的琳琅笑声。
顾立下意识回头望,循声找去。
下一秒,视线宛如凝胶,黏在少女张扬肆笑的脸上,他眼中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少女姿色姣好,一袭艳红骑装裹住美好的身段,长发高高束起,未施粉黛的脸蛋泛起薄薄的红晕,格外英气俊美。
“哦,还有一个拖油瓶——”她故意提声,确保正习武的拖油瓶宋宁跃听得见。
宋宁跃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握住比他人高的长枪继续练习。
“你还未我向行礼呢?”宋妤竹提醒道,还不忘逗他,“宋宁跃,你口中的礼义廉耻去哪了?”
“好了,别影响他。”
顾立身高马大,挡在宋妤竹的面前,几乎遮挡了她全部的视野,“寻我何事。”
宋妤竹牛头不对马嘴回答道:“据说这近郊马场占地极广,绵延数百里,望不见尽头,除了禁军把守的出入口外,就再也找不出别的,我倒是很好奇这说法是不是真的。”
马场上人数频多,不方便谈话。
顾立:“想去?”
宋妤竹点头,看向宋宁跃,“那他……”
“这里守卫森严,有禁军护着他,不用担心。”
“走!”
一人骑白色骏马奔跑在前,一人骑枣红色骏马跟随在后,马蹄所踏之处扬起了漫天沙尘,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
宋宁跃一套功夫练完,奇怪先生为何没有出声纠正他。
谁知回头一看,先生和小姑姑不知何时已骑马到千里之外。
随着御马声渐渐远去,两人两马越入等人高的大片草丛里,忽然间失去了踪影。
只有宋宁跃一人呆滞在原地:“……”
草丛小路崎岖难走,却不见宋妤竹降低马速。
直到身下骏马开始疲惫,行速越来越慢时,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原来路不是没有尽头。
而是尽头处,等来是骇人惊悚的断崖。
危险却有蛊惑人心的美丽。
断崖边上,一棵异常茂盛的大树笼罩了整片天地,无数枝叶粗壮地展开来,唯有空隙之处才能瞥见点点幽蓝白天。
宋妤竹立即下了马,连缰绳都忘了系在树身上,毫不胆怯地走到断崖边边,低下头俯视崖底。
浓郁的黑雾缠绕崖底,根本瞧不清下面是何物。
她睁大眼睛,下意识要朝前走一小步,以方便看得更加清楚。
不料,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腰间突然出现一只大手,迅速越至她的腰窝,卡住腰身,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