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亮被云层遮住,星星却更加明亮闪耀,微风吹拂在湖面上,许安的头发在刚刚激烈的挨打中已经散了,索性把皮筋捋下来,任由发丝随风儿飘动。她坐在公园椅子上,双手抱膝,静静地看着湖水。
明天还会更惨,是的。她回溯自己过去十五年的生活,无数次像今天这样被楚红芳当作撒气的对象,无缘无故地忍受一次次打骂,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夜晚,公园的人们轻松而又开心,远处有人在跳广场舞,有情侣牵手漫步,还有人跑步、遛狗,许安觉得他们所有人都在幸福,只有自己的人生暗无天日。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孤独和绝望像黑夜一样吞噬着她。
张崧刚刚打完比赛,酣畅淋漓,但是现在还没到下学时间,他无奈只能在公园里溜达。他正在转球,旁边小孩崇拜地看着他,让他非常受用。洋洋得意的时候,一不留神球没稳住,滚到了远处,他急忙追球而去。球滚到了长椅下面,他隐隐约约看见椅子上的人正在埋头哭泣。
张崧挠挠头,等了片刻人还不走,只能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捡球,心中许愿对方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没想到椅子上的人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认出彼此,都有些惊慌。
许安先是擦干眼泪:“你来这干嘛?”看起来云淡风轻,可是满是鼻音的声音出卖了她。
张崧坐到旁边,轻声说:“我翘了课,刚打完球,这事你别和别人说啊。你怎么也没去晚自习?你,你没事吧。”
脆弱的人啊,如果一个人消化还不觉得有什么,如果有人关心自己,委屈就会像决堤的洪水泛滥出来。许安听完这句话,止住的泪水再次无声流下。
张崧手足无措,找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纸巾,只能呆呆地坐在旁边机械地安慰她别哭了。他天生不会安慰开导人,这个时候真希望周乐天和范猴能在。片刻,听到许安只有小声的抽泣声了,却依然闷闷不乐。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篮球,有了主意,拉着许安胳膊,带她跑到篮球架那。篮球架下几个成年人在打球,他走过去说了句话,那些人看看她,竟然走开了。
张崧面朝她,拍着球,喊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难过,但是我知道人一直待在那是不会变好的。你要不要试试打球,让泪水变成汗水,你就哭不出来了!”说完一个球就丢了过来。
许安勉强接过球:“我不会打球。”
“没事,哥哥教你。”
球场上只剩下两个人的影子,矮的那个不停地投篮,旁边的高个奔跑在球场上四处捡球。
许安心情不好,把球当做楚红芳,每次投篮都没有准头,只有恶狠狠的力气。张崧在一旁也不恼,一边告诉她要怎么投,一边孜孜不倦地捡球。
渐渐地,许安不再想着楚红芳,全身心都想着一个目标——投进篮筐。她感觉越来越好,球也一次次接近篮筐,终于有一次篮球笔直地从框里落下。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张崧为她鼓掌。
天空中,月亮终于从云层里出来,清冷明亮的月光撒在两人身上。许安看见张崧爽朗的笑容,明亮的眼神,还有他脸上的汗水,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被眼前这个人的力量感染,内心变得舒畅起来。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许安的脸红扑扑的,散落的头发也黏在了脖子上。她把头发撩起来扎成马尾,不经意碰到了后脑勺的伤口,吃痛地叫了一声。张崧看过去,发现她后脖颈有一处伤口,青紫颜色,正中后脑勺下方一寸的距离。
他吃惊地看向许安,许安无所谓地笑了笑:“被我妈打的。”这是许安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妈妈,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在这一刻把自己埋在心底的秘密全都告诉对面的男孩。本以为会是特别痛苦、鲜血淋漓的故事,没想到只有几句话、轻描淡写的就说完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倒是一身轻松,只是突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许安看着张崧,等待他的反应。
张崧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发现她看似开朗的外表下负载了如此悲痛的灵魂,第一反应是痛心,然后就是后悔,他后悔今晚来到这里并且知晓了这个故事,因为自己对她的痛苦无能为力。他低下头,沉默许久,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听见许安说:“谢谢你,我感觉说出来以后好多了。”
张崧很懊恼自己的沉默,开口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当你的树洞,专属树洞。”
第二天早晨,许安拎着书包出门,在楼梯口试了一下,一碰到后背就疼得不行。她走到楼下,不曾想看见张崧的身影。他走过来,接过许安的书包,从大衣里面掏出热乎乎的豆浆和包子:“你背上有伤,肯定不能背书包,我想着早上来接你,但是不知道你住哪。昨晚问了好多人,还是周乐天找赵婷婷问到的。”他昨天晚上回去的路上觉得自己没能帮上许安的忙,想来想去也只能为她做这点事了。
许安看着他愣头愣脑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楼下等了多久,天气很冷,可是手里豆浆的温度蔓延到了心里,暖暖的,也有点酸酸的。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时,李知走出单元门,看到张崧肩上的紫色书包,再看看许安手里的早饭,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许安明白她误会了,只是解释的话说来话长。张崧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俩住一栋啊,那一起走呗。”
课间,老霍突然把两个人叫过去,许安心想,不是吧,才见了一面就被当做早恋抓到了?转而一想,第一两人没有谈恋爱,第二早上也不是约会,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怕的。
老霍首先关心了许安:“你昨天晚上没来晚自习也没请假,我打电话去问,你妈妈说你感冒了。你现在怎么样,看着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要再请一天假。”他又看着许安瘦弱的身躯,“小姑娘不要总想着好看,多穿一点衣服,冬天病毒多,万一感冒或者得了流感很难受的,一定要注意保暖。”
随即又对张崧骂道:“要不是姜雨辰向我报告,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在体育课上顶撞老师,昨晚被罚去器材室打扫卫生了。你小子有能耐了啊,目无师长,这周班级值日都交给你了!”
张崧先是一愣,刚想辩解,又想起姜雨辰给自己打的包票,气得后槽牙都咬碎了也只能往肚里咽。回到班级,冲向姜雨辰:“让你打掩护,你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我现在是形象尽毁,罪加一等,还多了一周值日!”
姜雨辰哈哈大笑,大喊活该,转头去问许安:“你昨天晚上都没有来自习,没事吧?”
“没事,我感冒了,就请假了。”
姚丽萍听到非常担心,摸摸许安额头:“昨天下午不是还好好的,还好没有发烧,但是眼睛都肿了。”
许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用,多大点事,再说了我在家里呆着心烦,病气更重。”她不经意身子后仰,靠到林致远桌子时呲咧着嘴。李知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下个课间却对周乐天说太挤了,让几个人把桌子往后移。
此后每天早晨,许安都会和张崧一起上学,晚上再送她回家。豆浆固定不变,包子换了各种馅。许安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心想:还是茶树菇的最香。
张崧走在前面,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突然来了一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啊。”许安想起那天他背的《雨巷》,雄赳赳,气昂昂,忍不住笑了。
张崧没好气看着她:“你反射弧得多慢,九月的话十二月才笑。”摇了摇头,又说:“你那天真的很不给面子,逗趣没反应,打招呼也不理。”
许安几个碎步上前,拍了拍张崧:“你好,我叫许安,英雄末路,幸会幸会。”她伸出了一只手。
高中生起的比牛马都早,十二月中旬的早晨灰蒙蒙的,夹着冷风,张崧回头看着许安笑意盈盈的脸,莫名想起了运动会开场上的粉蔷薇。他握住那只手,冰凉而又柔软,两个人都笑了。
东方,太阳从学校后面升起,天空和云朵都变成橘红色,温暖的光芒笼罩着路上所有人。
一天,早晨突然飘起小雨,张崧把早餐递给许安,接过书包就想快步冲出去,许安却拉住了他,递给他一把格子伞:“你个子高,你来撑伞。”
一把伞下面两个人,空间就有些狭小,两个人都有些局促,许安半边衣服上淋着雨点。她看着张崧握伞的手,她想起和他握手时的触感,一点点粗糙而又温暖,脸上微微发红,她想应该是红色伞布映的。
她调整呼吸,再次看向他,看见他清晰的下颌和喉结。上学这条路她走了上千次,可是今天突然发现这条路其实很不一样,遍地风景。她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就这样让两个人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