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莫要伤心,王爷或许只是尚未准备好,来日方长嘛!”
赵鸳鸳松了口气,开始安慰我,她似乎处于矛盾之中,因对沈忻州的感情而希望我与他不和,但又见我伤心难过,被迫嫁了给不爱我的夫君,她心中生出些许怜悯,于是拿着手帕给我擦了擦眼泪,放松警惕之余,遣散了周围的人,情不自禁地将她的事向我和盘托出。
“...王妃有所不知,我生在江南,父母早亡,年幼的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勉强度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长大后生得还算美,当地便有地痞流氓想要将我强行掳走与其成亲,所幸当初王爷办事路过,顺手将我救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给了我许多银两,时不时也会遣人去江南看望我,让我不愁吃穿,安心度日。”
“我心中疑惑,不明白那般尊贵的人为何对我如此上心,终于有一日,我寻到机会问他,他凝视了我许久,才说了一句,‘姑娘与本王的一位故人长得相似,见姑娘有难,于心不忍’,我心中一动,便问他那位故人是不是他的心上人,他并未答话,只是神情缱绻,恍若暗藏许久的深情,那时我便知道答案了。”
“后来我在江南呆腻了,便独自上路前来京城寻他,幸得贵人相助,我顺利入宫了,只是……不久后,我终于知道,他口中那位与我长相相似的故人,便是身份尊贵的先皇后。”
赵鸳鸳眼里仿佛闪过碎光,像是在哭,顾影自怜、万般无奈,“那时我听闻他与先皇后的关系并不如何亲近,就连好友都是算不上,我想,当初他对我无端的好,是不是便是在弥补因为身份差距而与她亲之不得的遗憾。”
我如遭雷击。
沈忻州他…喜欢我?怎么可能……!
我蓦地想起当年我还是相府千金,正欢欢喜喜地准备嫁给沈景川,那天刚好遇见沈忻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忧愁的模样,虽然不是太过明显,但终归是与往日不同的。
我问他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说后宫深似海,愿我一切小心。
我笑着让他放心,并道:“我这般聪明,就算有人心怀鬼胎,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他叹了口气,说祝我幸福。
我那时嫁人,心中欢喜,并未将他的关心放在心上,只是不想,原来那竟是他难得的一次对我表露出感情。
只是他藏得那么深,我一个连在后宫争宠都懒的人,又怎么留得了心去发现呢?
“娘娘想必是说笑吧,王爷他…分明喜欢男子。”我心中酸涩,并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强颜欢笑。
赵鸳鸳苦笑着摇头,“王妃想必不知,前不久陛下说会许王爷一件婚事,就算王爷要娶的是男子,也并非不可,但王爷却说他喜欢女人,他素来坦荡,不屑于在这些事上说谎,想来民间那些不过是虚假的谣传罢了。”
我忽然感到有些难以呼吸,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
沈忻州心悦于我,听上去很是荒唐,但如今回顾从前种种,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虽然他总是板着脸,但他似乎总是能记住我说的话,他会在我有求于他的时候干脆利落地伸出援手,就连我随口称赞了一句他有个小物件看上去不错,他都能一言不发地直接扔给我,我一直当他是为人大度……
直到死前,我都以为我与沈忻州之间关系浅浅。
“我并未见过先皇后,但听宫里人说她美丽而明艳,生性豁达宽容,既聪明又知书达理,面对后宫里嫔妃的勾心斗角从来都不予理会,虽身在后宫之中,她却自有一身风骨。”
赵鸳鸳语气里带着向往与艳羡,感叹般说道:“我曾有幸得见先皇后的画像,着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可惜……早早便离世了。”
我心中更痛。
父亲教我从小便要懂礼,所做之事要无愧于心,即便遭遇了绝境也要坚守自身的底线。
我有自己的素养,从来都懒于与后宫之中的嫔妃争斗,也不会因为沈景川留宿她人宫中而心生醋意,因我知他身为帝王,绵延子嗣无比重要,必不可只宠幸我一人,也因我也不愿夜夜都为他所累。
我喜欢他,但也喜欢得明明白白。
我从前实在是一个自由的人,身心皆自由。
那时我过得很自在,只是如今却不一样了,我好像被家门之恨困住了。
我来这里,其实是想借机送些熏香给她,并骗她说是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如此一来沈景川来她寝宫之时情绪便会更加的稳定,她也能过得好些。
在我死后,沈景川便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有时会在朝堂上不顾形象地胡乱斥责他人,他这般易怒,想必也会波及赵鸳鸳,对于我送的熏香,她想必很容易便会接受。
但其实那熏香并不普通,我还命人往里面加了点东西,那些东西对寻常人没有什么伤害,但对沈景川来说却算得上慢性毒药,长久吸入的话甚至可以威胁生命,旁人或许不知,当年对沈景川关心至极的我对此却是了然于心。
谁能想到,当年我极力为他避开这东西,如今却是主动拿了出来送到他身边。
我心中莫来有地感伤,只叹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我如今也成了一个曾经自己所不耻的不择手段之人。
想到这里,我竟是开始犹豫。
我看了一眼正感叹着前世身为先皇后薄命的我的赵鸳鸳,见她眸中忧思,美人单纯怜弱的模样,心中难免动容,一想到自己正欲利用她的这份真情,我便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
我心情沉重地向赵鸳鸳告别,刚出她的宫门,便恰好遇上入宫议事、正欲回府来接我的沈忻州。
沈忻州像是在等我,此时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马车旁,一张脸俊逸又安宁,即便身处于这重重宫墙之中,他也能不沾半分凡尘,全身而退。
这样的他,与周围繁华的的红墙青瓦显得不入,但偏偏,身上那一股子闲适的贵气却又让人觉得他本便该高高在上。
我站在台阶上看向他,原先的思绪再次翻涌。
他好像一直没变,变的人只有我而已。
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落得一个家破人亡、最终孤独死在深宫之中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我攥紧了衣袖,心中那因父亲惨死的恨意混杂着某种自哀堕落的痛楚瞬间爆发,喉咙哽咽酸痛,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种绝望之感在心中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我吞噬。
是啊,你们一个个都安然无恙、只有我和父亲死在过去里,尘归尘、土归土,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我顿时眼泪汹涌,双手无力地垂下,我望着天空轻扯嘴角,发出一道自嘲的冷笑,如同视死如归之人般,脸上尽是那种下一秒就会死去的表情。
沈忻州见到我这般模样,不禁愣在当场。
“皇兄!”
一道令我感到格外熟悉的声音带着笑自不远处响起,一袭华服的沈景川自不远处走来。
沈景川向来长了一张勾人的脸,漂亮的桃花眼,挺鼻薄唇,面对人是常带着俏皮的笑,惯会漫不经心地打趣人、哄人开心,当了皇帝后他虽收敛了些,但看人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那样惹人。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揪住了,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曾几何时,他曾用同样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过无数的情话,但在最后,却只剩下无情的冷言冷语。
“皇兄不是来接嫂嫂的吗?怎么的……”
沈景川正用往常那般带着笑意的口吻与沈忻州打招呼,不经意便看到了杵在殿门的我,正欲说句‘原来嫂嫂在这啊’,但却蓦地望见我眼眶发红,一脸的泪,陡然一愣。
谢诗行的这张脸更偏弱色,一旦落泪了便如花染春露,只一眼便会让人感到怜惜。
再加上我哭得不声不响,隐显得几分倔强,见到沈景川后更是偏移开了视线,神色隐忍,目光执着,一副强忍着不愿落泪,泪水却更加汹涌的楚楚可怜的坚韧模样。
我并未看沈景川,但沈景川却一直凝望着我,神色恍惚,不知是忆起了什么。
我想起当年我尚年幼时,因太过聪明高傲,便嚣张过了头,觉得教学的先生水平不足,便对其言语多有不敬,这事后来传到了我父亲耳中,我父亲认为小小年纪便目无尊长,有愧母亲辛苦生我下来,便罚我跪在母亲牌位前忏悔,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父亲从来都是疼我爱我,极少罚得这么重,我又倔得很,心中发誓即便是跪死也绝不道歉。
就那样跪了许久,沈景川听说了之后便来为我求情,但父亲不允,沈景川便陪我一起,那时候,我也是哭得这般倔,一副死也不会屈服、死也不会示弱的模样。
“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