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现在有些头痛,父皇雍正所建斗坛数量,和拜斗的日程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手里拿着各处太监的财物申领单查看,有些敢怒不敢言,因为雍正帝建斗坛的人力和物力,史书上是绝无仅有。
紫禁城从十月开始,娄近垣举行了频繁的礼斗科仪,最大的斗坛建在殿前的月台上,是由桌子搭建的三层高台,上铺红毯,坛前垂织绵缎的长桌围,坛的四周树立由五彩绳编织的栏杆。坛下左右两侧是奏乐的道士。坛上靠后置罩桌围的供桌一张,桌上靠后立斗母神牌一面,前陈设鼎式炉和蜡钎。
除了这些,斗坛神牌供桌上有牙简、珐琅水盂、令牌、请尺、剑、肩鼓、铛子、大小鱼鼓、朝钟、磬、九皇灯、帝钟、锅子、坛香炉。以及计香、花、灯、团、果、茶、食、宝、珠、衣等十供等。
供桌上神龛里供着祥云七猪辇,香胎斗母一尊。斗母是斗坛的主神,坐骑是祥云托着七头猪拉的车。所以宫中礼斗朝拜的不是北斗,而是北斗之母的斗母
仪式上,法官娄近垣,头戴黑纱帽身穿雍正帝赏赐给他的大红道衣,礼斗请神。娄近垣身旁跪着的是为雍正帝的康复而祈祷的皇子,弘昼和弘历。礼斗法事最重要的环节是符水治病。
娄近垣法官于坛上作法事,奏斗母,“具臣龙虎山法官娄近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府拜奏为,至依教奉行。以今祗事之初,未敢自专,先具奏状奏闻者,右谨录状上奏斗姆:大梵先天斗母摩利支天大圣圆明道姥天尊道前,恭望道慈,允臣所奏,请降敕命,告下斗极璇霄,本命元曹,应干真司,咸今照应。祈星尘而顺度,佑寿命以延长。宅第蒙庥,福祥骈集。”
奏告完毕,娄近垣拿出一张黄纸符,在香炷点燃,同时指诀画咒,将烧成灰烬的符扔在瓷缸的水中,念咒请神拘鬼,然后把符水呈给雍正帝服用。
起初弘历和福晋还喜冲冲的参加这些礼斗的仪式,诚心的为雍正帝祈福治病。同时看着穿着紫色法衣的义萱带着一帮小道士隆重严肃的踏罡步斗,就当是看仙女散花的节目。
礼斗几个月后,逐渐的弘历内心有些不耐烦了,因为在紫禁城内,没走多少步就能见到斗坛。雍正帝的寝宫养心殿西暖阁里有,乾清宫、澄瑞亭、钦安殿、深柳读书堂、雍和宫等处都相继建造了斗坛。
雍正帝养病,这些政务琐事与拜斗有关的,都由弘立把关。弘历审视各斗坛消耗品的清单,对供器及斗坛的陈设作了梳理,发觉用的东西太废物和人工。仅弘历日常居住的圆明园,专门从佛楼中挑选出十名小和尚,转成道童在各个斗坛应差。
雍正帝委派了两名首领太监张玉和马尽忠,两名副首领太监张壬柱和陈福,和二十四名普通太监专门负责斗坛的香烛供奉,维护日常的花草培养,清扫除尘,还有打理仙鹤和池鱼的喂养工作。
弘历感觉这次雍正帝病愈后性情大变,觉得父皇的病因有蹊跷,真的是因为贾似芳的妄言被斩后,他的妖魂捣乱雍正睡眠吗?可是作为儿臣他不敢过问,只能从娄近垣建立的斗坛供奉的神灵上找端倪。
弘历看着几乎每个斗坛所供的都是斗母神,觉得这是设坛礼斗的关键所在。娄近垣在科仪的时候,奏告斗姆主人被摄魂魄。弘历猜测,父皇的病是被邪气缠身,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疾病。也就是说雍正帝魂魄被妖邪摄走,这个病与其说是贾似芳的幽魂不散,还不如说是雍正积累的心病业力难解。
内务府总管海望拿着一批单子让弘历签字,看着单子上的明细,仅仅一个御花园斗坛,除去用品器物不说,就是人员月钱费用单子,就让弘历无奈的内心叹口气,这些支出就要花费内务府多少的银子。
“御花园首领两名,俱八品侍监,每月银两四两,米四斛,公费银子七钱三分二厘,副首领两名,俱八品侍监,每月银三两,米三斛,公费银子七钱三分二厘。太监二十四名,每月银二两,米一斛半,公费银子公费银子六钱六分六厘,……”
钱财果然是养命的源泉,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建的多个斗坛,几个月来频繁举行礼斗科仪。到了雍正九年三月,春风喜人,雍正帝身体健康如初,再也没有午夜惊魂难以入睡。他高兴的派弘历亲临真人府,替雍正帝发布给娄近垣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龙虎山法师娄近垣真人,建坛祛邪有功,一片忠悃,深属可嘉,修为堪比张留孙和邵元节……今特赐娄近垣四品龙虎山提点,并任紫禁城内廷钦安殿住持。同时赐予驽银十万两,重修龙虎山大上清宫……”
“谢主隆恩!”
娄近垣带着龙虎山弟子磕头谢恩,大家几乎是喜及而涕。三位龙虎山法师紧紧拥抱在一起,陛下终于要光大道教了,给龙虎山上清宫修缮银两就有十万。
弘历颁布完圣旨后,找借口要和娄近垣说说真人府扩建的事,其实是留在真人府想和义萱私下说说话。娄近垣看出了弘历的意思,喊来了娄义宣陪着弘历,自己拿着弘历手里的建筑清单去亲自核对。
四月的真人府木兰花开放,义萱和弘历来到后院的亭子间说话,小道童给弘历上茶问安后告退。弘历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他看着玉兰树下的春光里,素袍的义萱容貌动人。豆蔻年华的她珠圆玉润,乌发挽成了混元发髻,肌肤粉白似玉兰,黑黝黝的杏仁眼,精巧秀气的鼻子,浑身散发松弛的气质。
渐渐的弘历眼中烦躁如云散开去,目光慢慢灼热起来,心像跳动燃烧的火星,他斜拧的唇边荡漾起笑意,眸子柔情似水的看着义萱的黑色杏仁眼。义萱被看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低头躲避弘历眼底的情意似水潮涌。
义萱拿出小女人的心态,双手合十恭敬的坐在一个低矮鼓凳上。她听从了娄近垣的建议,从今往后要和弘历拉开君臣的距离,哪怕落座也不能平起平坐。
弘历留下会会义萱,就是想私下问雍正帝建造斗坛的真实原因,他觉得娄近垣能够获得这么多赏赐,绝对不是简单帮助雍正夜晚安神这个事。从古至今的道士,帮助皇上祛邪的,顶多就是得到一些物质金钱的赏赐,根本没有加官进爵,和对道派的十万两银钱的补贴。
弘历放下茶盏,望着义萱说,“自我父皇病重,去年秋天至今,半年多的时间里,共建斗坛七座,其中四座在宫内,三座在宫外,你知道为何如此密集的时间里建造了数座斗坛?”
义萱避开弘历的探视眼,低头摆弄茶盏,雍正帝说过对谁都不能说龙劫杀。她仰起头,望着远处蓝天下的玉兰花说,“你是你父皇的儿子,这些斗坛用了什么,都是经过你的手,你应该知道啊。”
“你不说,我不逼你,但是为啥你父亲将第一座斗坛,建在寝宫养心殿西暖阁里,是何原因?”
“不是和陛下的病有关系?”
“既然是治病,为什么我父皇说治病的贾士芳道士是逞其邪术,假托祝由以治病。其实他是邪妄,还马上斩了他。而你父亲建斗坛祛邪,却大获封赏?”
“你刚才颁布诏书说,我父亲娄法官,秉性忠实,居心诚敬,为朕设坛礼斗,其至诚默感,确有灵应。”
听到记忆过人的娄义宣用诏书堵他的嘴,弘历觉得无趣,傲气的脸色一下变得暗黑。义萱看到赶忙一福请罪,“四贝勒,不要生气,我真的不知道原委。”
“我父皇病重,贾似芳来京时,你正好也苏醒过来,而且碰巧你异瞳体香皆消失,这些事和贾似芳有没有关系?”
“四贝勒,我那时候不是神游太墟了吗?”
“好吧,那你就把斗坛科仪给我重复分解一次,要不是我看不懂。”弘历退而求其次的想知道答案。
“好啊,我喊几个道童来。”
义萱站起来,不一会就找来了几个小道童,她对着众道童说,“四贝勒想看看你们拜斗的科仪熟悉没有,现在我是拜斗的主法师,你们按照之前的演练,配合我礼斗。”
小道童们一听,抬来了一个供桌,上面摆满了礼斗的道器。众道童随义萱登坛分班站立,有的道童演奏道教音乐,紫袍的义萱执简登坛到香案前拈香,密念三净咒,复位行三大礼后,音乐停止。
知磬小道士举虚步词曰 :“太极分高厚,轻清上属天。人能修至道,身乃作真仙。行溢三千数,时丁四万年。丹台开宝籍,金口为流传。”
义萱法师执简步九凤罡步,密念九凤破秽咒,放简取水盂于香上一薰,以右手结剑诀,向水盂内书写太极符号。
简洁仪式模版完毕后,义萱对弘历讲述,“告斗科仪次序为,第一开坛洒净,第二具职启圣,第三变神召降,第四请光分灯,第五水盆报应,第六礼请混合,第七宣章遣将,第八斗母默朝,第九礼斗解厄,第十送圣完科。”
参佛多年的弘历看着义萱的比划解释,颇有感同身受的说,“你们礼请混合奏告玄科中,具密教特征的部分,其手诀、口密与摩利支天相似。”
“真的?还有吗?”
“科仪中,你作为法师,二手结斗诀,顺转七次,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这些手势是象征从宝瓶吸入,与心肾之气混合良久。以意提起,阳神从左目出,阴神从右目出,与斗母手中日月合而为一。”
“这么繁杂的科仪的作用是啥?”
“繁复的告斗科仪,目的就是为了治病。”
“怎么就治病了?”
“请降元皇雷晶梵气,灌注现患主身田,外伏魔精,内安真性,荡除患症,调理安痊。”
“焦秉贞所绘《礼斗图》,就是描绘了你父亲法官娄近垣礼斗,为我父皇祛病的场景?”
“对,还有问题吗?”
“这个就是取坎补离之理?”
“对,水有滋补之功,固肾补元是活命之需。水火既济,化符入水,让陛下内服,这是扩大疗效的手段。”
“我父皇服用符水后,病神奇般的暂时好了,或许只是巧了?”
“你父皇不是在诏书中说,余邪涣然冰释,朕躬悦豫,举体安和。”
“所以父皇认为设坛礼斗与符水解脱之功,那斗坛是什么?”弘立故意不知基本知识求问。
“斗,指北斗,人的魂魄被钩在斗上的,故主人之生死魂魄即人的本命元辰。坛是土筑的高台,或桌子木板搭建法师施展法术的平台。礼斗就是朝拜北斗啊。”
“你说钦安殿拜斗,是拜的北斗,这次为什么所有的斗坛,拜的是北斗之母?”
弘历转了一圈,迂回战术,把箭射向义萱解释的破绽。义萱看着弘历黑白分明的眼眸,如果不如实的告诉他,以后他当了皇帝,自己和道教的前景不妙。
于是义萱一福跪下说,“上次我就是妄言月亮和皇位,陛下才把我关到了宗人府,现在我再乱说,怕给父亲和道门惹祸。”
弘历一听就有些明白了,他马上从雍正帝生日思考,最后一拍手,“我知道了,”
义萱跪下谢罪,“四贝勒,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弘历走上前,扶起来义萱。义萱之前说过,雍正帝是初三十生的人,是太阴化忌。现在建立斗坛拜斗姆,而不是拜北斗,就是在求斗姆太阴的力量加持寿命。
弘历瞬间明白了,原来父皇病的真的严重,是关乎到寿元的劫点。怪不得父皇建立了那么多的斗坛,拜斗在所有他日常活动的地方。这次父皇是从鬼门关要回了一段寿数,怪不得给娄近垣如此的隆重的赏赐。如果当初秦始皇有了娄近垣,不知道会不会延寿。
“呵呵,你是什么都没有说。”参破天机的弘历大喜过望,他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的善待娄近垣为自己所用,让他走不出自己的掌心。
弘历离开后,太监张玉柱传旨内务府准备的赏赐 :大红道衣做一件,再将黄纱心、绿纱边做一件,赏娄近垣。再照法衣式样,其花样问娄近垣,指花样绣一件,赏娄近垣。钦此。
不久娄近垣收到了绣黄缎法衣一件,绣黄纱边绿纱心法衣一件,绣红缎九龙法衣一件,娄义宣获得紫衣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