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营帐内,陆羽来回寻思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董大,似乎有些可疑。
“有什么事就说。”
李书珩看了陆羽一眼,陆羽做事素来干净利落,从未这样吞吞吐吐过,
“主帅征用那董大夫……”李书珩看了他一眼,让他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太过草率。”
“他不姓董……”李书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啊?”陆羽惊讶万分,
“还记得那位苏公子吗?虽然过去了四年,可他的身形和声音我还是记得的,即使他乔妆改扮又化名董大,但我肯定不会认错。”
“什么?董大就是那个十二楼的天人?”陆羽这下更懵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他们冀州做什么?
“那主帅是何时认出他的?”陆羽相信李书珩的判断,因为世子对他人的一举一动比常人关察的更仔细入微。
“那天你在城楼上问我在看什么,其实我就是在看他。”
“原来如此,可我记得他好像不会医术啊,而且看着弱不禁风的,还跟着咱们出征,能行吗?”
“他可不是一般人,当年能从梁州王府全身而退,还与我们联络,能是等闲之辈吗?我只是好奇他为何要到冀州来。”
“那用不用派人监视他?”
“不用。”
李书珩淡淡看了陆羽一眼,眼里含着笑意。
他觉得苏珏身上有很多秘密,他也想看看那人能做出什么事来。
“是。”陆羽没再说什么,当年之事他还记得,那人不是敌人。
……
睡醒之后苏珏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但心里的痛苦还是没有消散,那就是是战争的残酷。
他记得沿途经过许多村庄,无数的秃鹰盘踞在腐烂的尸体旁侧,或许那些村庄曾经是安宁祥和的。
可如今他只看到了尸横遍野,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一路上都是粘稠窒息的血腥气,每走一步都是和着血水的泥土。
苏珏不是没有见过尸体,这几年他也处理过不少人。
可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苏珏却是闻所未闻。
人间炼狱怕也不过如此。
当时陆明明策马过来,然后眼圈红红的跟他解释道,自从元夏反叛,就经常在雁门关附近奸淫掳掠烧杀抢夺。
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家常便饭。
难道就不能没有战争吗?
苏珏心里酸涩难受,
外面天还没黑透,三三两两支起了火把。
他伸了个懒腰,就着冷水胡乱地吃了几口馒头,他记得睡着之前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军营里除了陆明,苏珏找不到可以问询之人,索性外面现在静了下来,他也不愿再问。
天色尚早,苏珏置好笔墨,开始用韩闻瑾所教的史书记录法详细记录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从苏玉死后,他便开始如此做了,到如今正好是第个年头。
他从没忘记替苏玉记录历史的承诺。
一灯如豆,苏珏写得认真。
可他忘了他住的帐篷不是十二楼的露落园,并不是只有他一人。
其他大夫陆陆续续回到了帐篷,见苏珏自顾自地写着什么,他们也没说话,都忙活着自己的事。
收拾收拾药箱,整理整理药材药方。
各有忙碌。
“董先生,我叫许攸,我这没有墨了,能借我一些吗?”
一位自称许攸的大夫走到苏珏近前,出声借问。
“哦,可以,可以。”苏珏放下笔墨,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方鲁墨递给许攸。
“你还挺深藏不露啊,这鲁墨可是千金难求的极品。”
许攸接过鲁墨,立即被那墨上的描金错彩给吸引。
他也是识货的,不由得对苏珏多看了几眼。
“啊?是吗?之前给人看病,人家赏的,我也不懂。”
苏珏被许攸上下打量地目光盯的不自在,便随便扯了个谎。
“你这是无知却有福啊。”许攸也没再问,只是话里话外不太待见苏珏。
“我可不是无知。”苏珏虽然素来好性,但也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是吗?”许攸依旧语气不善。
这时,苏珏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出声借墨的许攸。
年纪比他大上几岁,丹凤眼,薄唇挺鼻,举止。
“到了军营,就得拿出本事,许大夫你说是不是啊?”
苏珏不愿和他再多说废话,因为不值当。
许攸自讨了没趣,讪讪地闭了嘴,然而他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苏珏纸上所写的内容。
从大军出发,到如今安营扎寨,无一不详,无一不明。
“你居然在记录这些!你莫不是奸细!”
许攸一声惊叫,其他人便立马围了过来,他们一把拿起苏珏的纸张去看。
许攸没说错。
“你到底是谁?”其他人也心生疑惑。
“看样子你很像奸细。”
“我不是奸细。”苏珏起身抢回了纸张,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他收了笔墨纸张,打算出去。
许攸他们却不依不饶。
“你若不是奸细写这些做什么?”许攸伸手去拦苏珏,却被苏珏一把推开。
“与你无关。”
“今天你若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
几个人堵住了帐门,说什么也不让苏珏离开。
“我的耐心有限,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奸细,让开!”
从未有人和他如此说话,苏珏语气冰冷。
“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对,必须说清楚!”
几人义愤填膺,个个对苏珏怒目而视。
“还要我说几遍!我不是奸细!”苏珏耐心耗尽,径直推开他们的阻拦。
有两个会些拳脚的和苏珏动起手来,不到三招便被苏珏制服。
“别逼我动手。”
“还说不是奸细!”许攸不信一个游方郎中会有这样的实力,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也有些功夫在身上,毫不犹豫地和苏珏动起手来。
而当苏珏袖里的短剑架在许攸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其貌不扬的董大还真是深藏不露。
营帐里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值守的士兵。
一听许攸等人的描述,他们当即将苏珏制服在地。
而苏珏始终没出一言。
最终事情闹到了李书珩那里,几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苏珏扭送至大账前。
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书珩冷着脸,“凡事讲求证据,我冀州军难道是如此清白不分吗?”
“主帅说得对,董先生肯定不是奸细!”
苏珏看李书珩和陆明为他说话,心里一暖也不愿让他为难,“我自认问心无愧,并不是你们口中的奸细,我写这些只是为了一个故人的承诺。”
他说的不卑不亢,他相信清者自清。
“你们大可以把那些纸张烧了,正好为我那位故人送去。”
“你说的好听,既然能写一份就能再写第二份,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对啊,谁能证明!”
围观的士兵从来都痛恨奸细,苏珏的话并不能让他们信服。
“本帅相信。”
李书珩的话掷地有声,他愿意替苏珏做这个担保。
“主帅?”
“若董先生真的是奸细,本帅也难辞其咎。”
“今日之事我的确有错,我愿意领受惩罚。”
知道李书珩是在维护自己,苏珏更不愿让他为难,于是主动领罚,平息士兵的怒火。
“凡滋事斗殴者,领五十军棍。”陆羽出声道。
“我愿领受五十军棍!”
“那好,陆羽你来执刑。”
“是,主帅!”
有了李书珩的担保,士兵们暂时说不出什么,只是他们不曾离开。
他们要亲眼看着苏珏受刑。
苏珏也是个硬气的,整个行刑的过程一声都没吭,直到疼晕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李书珩安顿一切后坐在营帐里休息看兵书,陆明急匆匆跑来。
“主帅,董先生还没有醒,他从昨晚睡到现在,我怎么叫他都不醒,额头也烫得很,您去看看吧!”
李书珩手上翻书不停,“可有叫军医?”
“他们,他们说先生是奸细,他们才不替奸细看病!”
“荒谬,胡闹!”李书珩放下书册,语气严厉。
“人命关天岂是儿戏,你就说是本帅的命令!走,我同你看看去!”
此时,苏珏躺在床上,唇色都透着苍白,脸颊上是高热带来的红晕,他微微皱着眉,睡的也不安稳。
陆明贴心的把他的发髻散开,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李书珩拨开苏珏两边的碎发,探了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如何?”李书珩问那几个大夫。
“反正死不了。”许攸还带着怨气。
“许大夫,这是什么话?”李书珩心生不悦。
“奔波疲累,又受了军棍,不病倒才怪,之前似乎心神不太好,现下只需好好休息,喝几副药,烧退了自然就好了。”
到底还是医者仁心,许攸他们终是开了药。
李书珩点点头,吩咐许攸他们熬药去了。
心神不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苏珏手指动了动。
李书珩坐在苏珏床边,“苏公子,你叫我?”
他没听清,俯下身子靠近苏珏的唇。
“世子……世子……小心……”
这次,李书珩听得一清二楚,他瞳孔微缩。
苏珏叫他小心,小心什么?
李书珩出了营帐,对守在门口的宋明说:“好好照顾董先生。"
“是。”
当天夜里,苏珏就退了烧,到底年轻,很久就好的差不多了。
……
来了军营几天,苏珏深知对他有意见的人还是颇多。
一个来历不明的游方郎中,还疑似是奸细。
他要是闲下来,大概会更加落人口舌,所以他就跟着其他几名大夫医治受伤的士兵,做些包扎伤口的事。
而且军营里读过书的人不多,他也会为那些想家的士兵写几封家书,甚至还帮忙干采买的活。
如此这般,军营里看不惯他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少了,很多士兵见到他也都会笑着打招呼说一声,“董先生好。”
来军营这么些天,苏珏也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今天是大军第一次的出兵。
苏珏站在远处看着大军开拔,思绪翻腾不已。
希望那梦境莫要成真……
另一边,所有人只觉得胸中屯着一口热气。
热血男儿哪个不是做着浴血疆场保家卫国的梦。
更何况这不是梦,他们已然处在这片沙场上。
这次出兵主要为探听虚实,想看看元夏到底有多少实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莫要恋战,得胜便回!“李书珩强调。
“是!主帅!“陆羽等一干将士答应。
有了李书珩的鼓舞,士兵们士气大振,气势汹汹一鼓作气的窜到元夏驻扎的地盘,打了西夏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刀枪不断戳进皮肉,鲜血四溅,厮杀声不绝于耳。
众人杀得兴起,冷不防一只箭射了过来。
“噗呲”一声,是箭矢穿入皮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