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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燃烧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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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到六点半,所有灯都熄了。

我刚上床,盖上被单,忽然听见外面响起巨大的声音。

我跑到甲板上,就看见地平线上,一艘大小不明的船像一个火球。

几个水手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用说得很快的话解释说着。

那是一条装满去重庆的客船幸运号,一天前被日本人击中了。

那条船上的几个士兵带着一台发报机坐救生艇朝这艘船划来,此时已虚弱得没有余力靠近了。

那条船已烧了一天,船上有一百多名乘客。

听到这个消息,又目睹那条船燃烧的情景,实在令人胆寒。

赵船长手持喇叭从船楼里走出来,对大伙儿说着官话,他知道大多数乘客都懂官话。他需要他们立即加以注意。

“如果诸位里有人学医的……学护理的……或有此种经历,现在十分急需。我们不知道幸运号还有多少人活着……船上两位医生请先上这儿来……有多少要多少。”

沉默了一会他又说:“我们不能给别的船舶发无线电求救,否则我们也可能会被日本人发现。”

当大家渐渐明白了这个现实,就全都不作声了。日本人就在附近,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也许这艘船也许就是下一个目标。从幸运号的大火就可清楚地看到我们这艘船也可能大难临头。

“帮助这些人是我们的责任,因为如果我们遇到了这样的事故,也需要别人施以援手。我们需要你们大家……现在,请具有医疗知识的请走上前来。”

赵船长点点头,用平稳的声音和他们说话,然后又拿起喇叭筒。“大家请保持安静。我们需要绷带……毛巾……被单……药品……我们限于能力,可是我们必须尽力而为。”

在客船向幸运号靠近时,人们已经能看到远处有一二只救生艇,可是无法知道还有多少救生艇,有多少人还漂浮在江上。“我们将用餐室做病房。谢谢各位的帮助。这个晚上我们还要做很多事。”

我也一定要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在上学时,学过简单的急救课,或许还有些帮助。走进餐室,看见船上的人都集中在这里,听候大副的指挥。大副面容憔悴,声音庄重,他正在下达简单而有条理的命令。

他们编成三人一组,每一组尽可能派一名在急救方面有点经验的人,因此,即使两人个不懂行,也总有一个能做真正的急救。白医生已与另一名医生已在组织救护用品。其中一个简单讲了如何处理烧伤。他的解释引起几个人的反胃,可是无法逃避现实。

就在我交被单和救护用品的时候,我看见蒋浩然在餐室的另一头,举手朝他示意,蒋浩然看见了我,向我走来。大副正好把我俩派在一个组里。他作了简短的说明。过了一会儿,船长又对挤在餐室里的人作情况报告。

“我们认为船一爆炸,水手与船长就死了,可是我们相信还有不少幸存者。只有四条救生艇在江上,近百人在江水里。请各位在甲板上各就各位,组成担架队。

船员们将把幸存者送上船,我们需要各位就地救护,或者帮着把他们送到这儿来。大夫会告诉各位要谁留在这儿帮助他们。对让出自己舱室的人我表示谢意。我们还不知道是否必须用这些舱室,不过也许会用。”他热诚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点点头,走了。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接伤员的时候,三人小组上了甲板等候。蒋浩然告诉我,船上的人大半已腾出舱室,自愿睡甲板,让幸存者能睡在舱内。船员正在各舱加吊床,尽量多睡此人。他没有明说,可是我从他的话里已听出他也让出了舱室。他已睡在舱室外面了,他是第一批志愿者。此时他们站在甲板上,他显得很安详,给我递过一杯兑了许多白酒的咖啡。

“我不要……”可是蒋浩然硬要我喝。

“没关系,喝了吧。天亮前你需要它。”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天亮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蒋浩然担忧地看着我。“你闻过烧焦的肉味儿吗?”

我摇摇头,喝了一小口蒋浩然给我的咖啡。

“要振作精神。救护是件艰难的事。”

船慢慢向幸运号靠近,仿佛等了几个小时,才真正靠近了幸运号,先是一块漂浮的大木头,十几个人死死地抱住了木头。接着又漂来一批尸体。忽然,船下传来一个喊声。

幸运号的船员轻手轻脚地把两个受伤的乘客放在橡皮艇里,橡皮艇被小心地升到船上,交给第一批守候着的救护组。那两个乘客已被烧得惨不忍睹,人们急忙把他们抬到餐厅里大夫那儿去。

餐厅暂作手术室,黑的窗灯光闪动。这自然破坏了灯火管制,可是非常时期,也只好破例了。

我盯着这两名乘客,望着他们破碎模糊的身体,我极力克制住呕吐感,本能地握紧了蒋浩然的胳膊。

蒋浩然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过了一会儿,当我和蒋浩然以及一名记者帮助另外三个幸存者爬上甲板,已不感到恶心和惧怕了。那三个幸存者里有一个烧伤严重,另外一个只烧伤了手部,不过两条腿全断了。我托住那人的头,蒋浩然和记者把他放到担架上;另一个小组赶来救护那两个烧伤严重的人。

“小鬼子把我们的前后都打中了……”那个年轻的幸存者两眼睁得大大的,灼灼发光。他的脸已是一块烧焦的肉。我听着他的话,强忍住泪水,小声地说。“得救了,你得救了,没事了……”

在大夫给那位伤员检查的时候,我轻轻地摁住他。接着发现,我在手术室看护伤员的时候,蒋浩然已到外面去了。大夫检查完毕,要我留下来帮助他在伤员烧伤的部位上药,清洗创口,截去一只手。我知道这是他永世难忘的一夜。

次日凌晨六点,大夫坐下小息,船上共有九十三位幸运号上的幸存者,江面上已看不到一个活人了。近百具烧焦的尸体漂流过去。半小时前上船的一只救生艇哈这来了几个伤员。他们被抬到民经腾出的一舱室内。

现在一个舱室睡十二至十四个人,有的睡一个紧挨一个的吊床,有的睡床,有的睡地板。餐厅依然像一个医院,到处都是人肉烧焦的气味,伤员上船时,遍体沾着柏油。给伤员清洗伤口令人最难以忍受,大夫见我有双柔软的手,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她的头上。

此时,恏上在伤员身边,觉得再也干不下去了。她浑身酸疼,脖子、胳膊和头,无一处不疼。然而,如果再抬来一个伤员,我还是会撑下去,像所有救护人员一样。这时原船上的客人慢慢往舱内走去。

对许多参与救护的人来说,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真正体验到战争。对医生来说,工作尚未完成。已经有许多人志愿倒班护理伤员,直到抵达重庆。不过难关总算过去了。九十三名幸运号的乘客都躺在人们让出的舱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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