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还未递来帖子,不过应当也是这几日的事了。夫人如此说,是很想去这次宫中的婚宴吗?”
“那是自然,宫中的宴席定当有些不同吧。”说着沉竹的语气逐渐变得伤感。
她低下头来,往日昳丽的容貌随着语气的低微也像是被抽去了神采,流露出悲戚的神色来。
如她所料,霍间重在她第一滴眼泪落下之前,出声向她询问道:“可是有些什么事?“
沉竹并未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待泪水将下未下刚好为自己的瞳孔覆上一层清透的湖水时,她缓缓地将头抬起。
见她如此模样,霍间重的神色显然变得有些慌张。
“你我既为夫妻,若是有事,便定要同我讲,我自会帮着你解决。”
“其实也没什么事。”沉竹边说边用手揩去那滴终于留下的泪,“只是…我们来燕京城中也有些时日了,各家总会递帖子来邀我和芙儿去赴宴,宴席之上难免有些风言风语,我本不该在意的,只是……”
沉竹小声啜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只是,一日宫宴之上我不小心听到有贵人说我是从南边乡下来的粗鄙妇人,什么都不懂,只凭着夫君才干得王后娘娘青睐。“
“何人这样说?“霍间重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含了几分冷意。
“我那日同陈夫人不过恰巧路过听闻,我也并未上前与之理论,因而并不知晓那日是何人如此说。“
沉竹言语中的委屈,在此话说出时随时像是要决堤一般,倾泻而下。
“所以我便总觉得燕京城中的宴席同我办的是不同的,宫中的宴席总是不一样的,我多见见总归是能多学学。”
“你莫要理她们口中那些话。”霍间重说着,将在一旁站着的沉竹伸手牵至自己的怀中,“你先前操办的那场宴席各处都妥帖至极,你不必去学也无需在那些人面前低声下气,只管做自己便是。”
“夫君的话,叶芊知晓了。”沉竹在说话间不断靠近着霍间重,拉近着二人之间的距离,随后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霍间重显然不满意这片刻的温存,将沉竹已然拉开距离的后脑重新按向自己,重重地在她的唇上辗转。
唇舌间的交锋从桌椅处转移到床榻之上,在霍间重解衣稍退的片刻,沉竹还是面露担忧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夫君明日不是还要上朝?”
先于言语回应她的是霍间重的长驱直入,“若我明日起不来,便称病休沐便是,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沉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一夜凌乱过后,霍间重仍旧可以在天刚擦亮时起床,神色清爽地将衣冠整理完毕,并在离去之前走到睡眼惺忪的沉竹身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并落下一吻后离去。
昨夜对霍间重的那番言语,不过是沉竹一时兴起,她先前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太久,在行任何事时心中都横亘着一根刺。
现下她像是一条着陆许久终回河泽的鱼,虽对前路危险一概不知,但短暂的快活和庆幸已足以支撑她度过一些时日。
她揉着自己因久睡而有些酸痛的脖颈,掀开覆在自己身上的薄被,迎接照入窗棂的日光。
今日沉竹并不打算如同往日一般懒散,过了这些时日,她总该开始思考赋凌司留下的任务该如何执行。
那纸条之上的字写得太过简单,只留下“景王府”三个字让她如何莫得着头脑?她要与那传信与她的人见上一面,才好将此说不清道不明的任务开个头,好为自己续命。
传信人的身份她已猜出大概,只需留下诱饵正式确认那人的身份,等着那人来见自己就好。
她起身打开房门,将早候在门外的沁兰和沁菊唤了进来,为自己梳妆。
“夫人今日起的可是有些晚了,早些时候宫中有人递来了帖子,是霍小姐接下的。”沁兰边握着沉竹的长发细细梳着,边说道。
“可是二皇子与杨家小姐大婚的喜帖?”
“夫人猜的没错,那帖子上说了,十日之后请国尉、夫人和小姐一并前去宫中赴宴。”沁菊语气轻快地说道,“宫中事物必定同寻常市集中见到的不同,夫人那日去可是要替奴长长眼,归家之后定要同奴讲些宫中的趣闻。”
“宫中事务繁杂,夫人进宫之后可是要处处小心。”沁兰在身后不安地嘱咐道。
“我知晓,如今还有些时日,改日我便寻机去拜访王妃,讨些教训来。”沉竹摸着沁兰的手,安抚着她心中的焦虑,“正好,芙儿这几日在家中待着无趣,我也好带她出去转转。王妃对我们霍家有恩,芙儿自也该同我前去,正式拜会一番。”
“那夫人何时要前去景王府提前同奴说便好,奴定会帮夫人备好马车,备下礼物,不让夫人失了礼数。”沁兰边说着边帮沉竹挽出合适的发髻来。
“你向来妥帖沉稳,不像这家伙一般贪嘴爱玩。”沉竹嘴中说着打趣的话,手抚上沁兰刚挽好的发髻,“这发髻梳得利落扎实,要选些合适的簪子来配才好,你二人帮我看看,选那支簪子配我今日所穿?”
沉竹拉开放着首饰的匣子,挑了几支簪子放到了台面之上。
这些首饰大多是霍间重赠予她的生辰礼,其间夹杂着几支从赵家带来的珠钗金笄和前些日子她从首饰铺子上专门挑选的一两支做工精巧,样式别致的木簪。
“夫人今日同小姐去往城外一处宽敞地界放纸鸢,穿得素雅轻便,首饰也不宜太过沉重,夫人前几日买的这些轻便朴素的簪子倒是可派上用场。”沁兰在一旁诚恳道。
“那依你所言,这几支新簪哪支更合适些?”
“不如就这支?”沁兰听后从台面之上选了一支簪头雕刻出竹叶模样的银簪,接着说道,“竹叶清雅,极衬夫人容貌。”
“是啊,这支银簪就极好,奴曾听人说过南边曲水蜿蜒,还有着大片大片的竹林,竹在南边不仅意味着清雅坚韧,还象征着机敏向上的生命,更何况,夫人名中不也有竹?夫人佩戴此簪,此行定能万事顺遂。”
“夫人名中哪里有竹字?莫要胡说。”沁兰出声叱责道。
“夫人名中的最后一字不是……是奴想错了,奴学识不精,请夫人见谅。”
“无妨。”沉竹将选定的簪子拿到手中仔细看了一番后,递给了沁兰,“那便就这支竹叶簪,帮我簪上吧。”
待换衣梳妆完,走出房门之前,沉竹对跟在身后的沁菊说道:“芙儿那日给我尝了城中西市的花生,味道真是不错的,你平日里对吃食颇有些研究,明日便随我去西市买些回来吧。”
“夫人带奴外出,奴自是愿意的。”沁菊笑着回应道。
放飞纸鸢之事并非是霍任芙一时脑热,拉着沉竹去往城外,这纸鸢早在去往滁州之前霍任芙便已备好,可事情繁杂便一直未曾寻到机会,现下得空,霍任芙便即刻邀沉竹去往城外。
沉竹看着手中粗糙的纸鸢,眼前忽地浮现出那片翠绿的竹林来。
“这纸鸢是芙儿你亲手所做?”
“正是,我手艺不精让嫂嫂见笑了。”霍任芙说着,不好意思地同沉竹笑笑。
“能飞就好,模样如何我并不在意。”
“那便好,那便好。”霍任芙没底气的说道。
一时风起,可沉竹手中的纸鸢却不随风在空中流转,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跌落在沉竹手中。
“芙儿将纸鸢制好之后不曾尝试放飞过?”
“嫂嫂知道我那时心情不佳,这纸鸢做好后我便不曾试过。”霍任芙眼中满含歉意地看向沉竹,“嫂嫂莫急,定是那纸鸢架构不稳,我来看看,改上一番。”
“不必了,芙儿的纸鸢跌落到哪处了?我来看着将这纸鸢修一修罢。”
“我手中的纸鸢未曾飞起,只是线与线缠绕在一起,同纸鸢混在一处,方才嫂嫂试着放飞纸鸢时,我便一直在解,但直到现在也未曾解开。”
沉竹无奈笑笑,对着懊恼的霍任芙说道:“将那纸鸢给我吧,我来解。”
二人出霍府之时,已是午后,霍任芙将纸鸢交给沉竹时有许多歉意也有些许遗憾,待天色完全黑下来,这纸鸢怕是放不成了。
可沉竹手中的活计快极了,不一阵儿便把那被线缠绕住的纸鸢解开,还将已有些松散的竹架重新绑好,告知霍任芙让她重新试着放一放。
霍任芙从沉竹手中接过纸鸢,趁着风将线轻轻一牵,那纸鸢便顺风而起,在空中高飞。
“嫂嫂竟还会绑纸鸢!”霍任芙手中紧紧地攥着线,回头隔着风兴高采烈地对沉竹喊道。
沉竹手中拿着修好的另一只纸鸢,在风中用笑容回应着霍任芙。
在赋凌司之时,她也曾在司使的课后将桌上的宣纸偷偷拿走,再趁无人注意时去竹林中弄来些枝条当作纸鸢的骨架。
她窝在暗不见天日的寝居中一遍又一遍地将纸鸢按照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缠好,怕竹林中风强劲,她将宣纸叠了一层又一层。
但沉竹从未将纸鸢放飞,许是受到了赋凌司中的传言影响,在传言中上一个在竹林中放纸鸢的人已被司使秘密处决。
那只纸鸢在沉竹听到传言的当日就被她撕毁,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还是忍不住缠了一只又一只,但缠好的纸鸢又会在一段时间后被她撕毁焚尽。
“我其实不善做纸鸢,幼时都是兄长将纸鸢做好供我放着玩。“
天色渐暗,放完纸鸢的霍任芙坐在沉竹身侧,如是说道。
“夫君幼时常带芙儿去放纸鸢?”
“只我一人放,兄长常在一旁看着。”霍任芙看向眼前的景色,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后来兄长每次出征前,总会为我缠好一只又一只的纸鸢。嫂嫂今日也知晓了,我放纸鸢的技法极差,那些纸鸢在我手中总是待不上些时日。“
“再后来呢?”
“再后来,兄长事忙,便不再给我缠纸鸢了。我便自己试着做纸鸢,可我也尝试过多次,结果还是像嫂嫂看到的这般。”霍任芙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她的失落总是消逝得很快,“好在!现下有嫂嫂为我缠纸鸢,嫂嫂陪我放纸鸢了。”
看着霍任芙的笑颜,沉竹的心情不知不觉间也欢喜起来。
“天色不早了,你我该归家了。”
“好,同嫂嫂一并归家,我心中也欢喜。对了,嫂嫂今日所簪的银簪是从何处买得?好看极了。嫂嫂好似很是喜爱竹。”
“竹的寓意极好,我便偏爱了些。好了,天色暗了,路便不好走了,你我快些走,莫让夫君在家中等得急了。”
“诶,兄长近来事忙,只怕是你我归家后,他还未归来。”
如霍任芙所说那般,霍间重比她们更晚归家。
坐在窗前的沉竹心境却不如夜色那般沉静。
从香囊再到今日的银簪,她意识到,霍任芙心细如发,今后要比以往更加谨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