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很冷,但屋子里很暖和。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股热风,正好打在了文确的身上,她感到身体已开始出汗,便犹豫着要不要将拉链往下扯一扯,多少能散散热气。
她很快打消了念头。
这可是在别人家里,据说有钱的太太和小姐们最重视形象,她还是得表现得更规矩、更懂礼貌一天。更何况,她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破破烂烂的“睡衣”,那实在有点丢人。
身上的暖意越来越浓,文确能感觉到,她的双颊微微发热,耳朵、手指、脚趾处的冻疮也开始发痒。她轻轻用手指挠了挠耳廓,愈发感到不自在。
直到今天早上,她都还待在棚户区,像往常一般寻找一天里必须的食物和“生活用品”。
就在她半个身子都探进垃圾桶里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别人与她搭话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需不需要帮忙?”
文确转头一看,发现一对母女正站在自己身后。两人的穿着打扮都干净又贵气,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开口的是那个女孩儿,女孩儿似乎比她大一点,脸上满是对她的关切,正等着她的回答。
文确将手中用塑料袋包着的半块面包展示给了对方看:“也没什么,我正在找今天的早饭。已经找到了,不需要帮忙,谢谢你。”
她今天运气还挺好,找到的面包上既没有脏污,也没有霉菌,连被丢弃前的包装袋都在,有效减少了它与其他垃圾的接触,是废弃食物中的珍品。
平时捡到这种食物的机会可不多。要不是眼前之人看起来不缺食物,她就该把面包藏进衣服里,以防被抢了。
然后……她就收到了女孩儿的邀请,跟随她离开棚户区,来到了这座豪华至极的大房子。
女孩儿答应会招待她一顿好饭,她前一天几乎没捡到什么能吃的东西,在饥饿的驱使下,想也不想就上了车。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猜测起好心背后,会不会有一些其他目的?
那位千金小姐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轻轻拉过她的手,安慰道:“你别害怕,佣人们正在准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我先带你去把手给洗一洗,好吗?”
文确看向自己的双手,手背已皴裂,指甲缝里都塞着黑泥,看着就脏。这回,是她与这屋子格格不入了。
她决定相信直觉,便小幅度点点头,应声道:“好的,那个……厕所在哪儿?”
“来,”女孩儿拉过她的手便走,“我带你过去。”
文确看着握住她那只白白净净的手,心下不免产生了几分艳羡。
要是她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不是也能……?
女孩儿再次搭话,打断了她游走的思绪:“我叫江晚洛,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文确犹豫了一下,从口袋中翻出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的小匣子。她将自己的手从江晚洛那儿抽出来,打开小匣子,将放在里面的纸片拿给了对方看。
“这是我的名字,但是第二个字,我不认识。我们那里的人,一般叫我耗子。”
她知道她姓文,可……除了她,没有人在意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只以简单好记的外号相称。关系好一点的会叫她小鼠,她听了这么多年都听习惯了,慢慢也就接受了现实。
江晚洛顿住脚步,眼中满是错愕。
“请让我看看吧。”她将纸片拿在手中,很是认真地介绍道:“这个字是‘确’,‘确认’的‘确’。你的名字很好听,文确。”
文确笑笑,有些羞怯地道了谢。
从她记事以来,她就生活在棚户区,这个小匣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跟着她,算是她唯一的所有物。一位认字的阿姨告诉她,纸片上或许是她的名字,并告诉了她读法。可她那时年纪太小,又只听了一遍,没能记住。现在,这份遗憾终于得到了弥补。
她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等这次回去以后,她要把名字告诉所有认识的人,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喊。
当文确在心底将名字默念到第十七遍时,江晚洛停下了脚步,指指面前的门:“就在这里了。我让人拿了干净的毛巾,还准备了一些冻伤药,如果你需要的话,就请使用吧。”
文确再次向她道了谢,拧开门把手进到了洗手间。
才走了这么一段路,她已完全放下原本的戒心,心里只剩下对江晚洛那份贴心的感激。
直觉告诉她这位小姐是好人,那么她就相信直觉。
十分钟后,她再出现在江晚洛面前时,已洗干净了脸和手,抹好了药膏,整个人看着清爽了一些。
江晚洛见文确出来,视线在后者胸前沾湿的水渍上停留片刻,问道:“你的衣服弄湿了,要不要先脱下来?或者……”
或者换一件,我有没穿过的衣服可以给你。她原本是想这么问的。但她想起了母亲的提醒,意识到这可能会有些冒犯,便及时地住了口。
果然,文确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这里暖和,一会儿就干了。”
“好的,那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妈妈和我妹妹也会一起,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
听到还会有其他人一起,文确再次感到了紧张和不安。
餐厅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勾得她口水直流。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桌面移向桌旁坐着的人,犹豫着该怎么打招呼,才能显得足够礼貌。
那位女士,她早上已经见过,应该有四十来岁,但保养得很好,显年轻,看着就像待人亲切的大姐姐一样。
另一位就有些陌生了。那是个小姑娘,大概才十岁左右,像个小团子。小姑娘对着她甜甜一笑,忽闪忽闪的双眸中满是对她的好奇。
江晚洛走到两人之间,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妈妈,她叫燕澜,你喊阿姨就好。这是我的妹妹江映澄,我们一般喊她小澄。其实……我们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但他们最近应该不会回家吃饭,不用管。”
说完,她又转头向着家人:“我刚刚问了她的名字,她叫文确。”
听到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陌生人出现,哪怕可能性很小,文确还是紧张得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她很是勉强地挤出笑容,向着两人打了招呼:“燕阿姨好,小澄你好。”
江晚洛看了看座位的安排,思索片刻,干脆直接上手挪动了其中一把椅子的位置。
文确眼看着她将两把空着的椅子放在了一起,并邀请自己坐上其中的一把,稍稍安下点心。
她们已经算认识,和熟悉的人坐得近,会让人觉得舒服些。
虽然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文确的胃口。
吃下第一口后,她就将原本的不安与不自在丢到了一旁,沉浸于美食之中,开始以填饱肚子为第一要务。
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她必须得紧紧抓住机会才行。
到最后,江家母女三人都已放下了碗筷,只是单纯地看着她吃,并不催促,也没有嫌弃。
将原本饥肠辘辘的胃部填得满满当当后,文确用手遮住嘴巴,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嗝。
她尽可能收敛了,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声音。这让她脸上一热,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实在太饿。”
燕澜笑笑,并不在意地摆摆手:“是小洛邀请你来的,本来就该吃得尽兴才对。”
她语气一顿,又问了一句:“小文,你愿不愿意多留一会儿,小洛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此情此景,文确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她开始思考,刚才享受的这一顿饭,需要她付多少钱,她要捡多久的垃圾才能还得起。
佣人收拾餐厅时,她就站在一旁想着这问题,但最后却发现,她完全想错了方向。
江小姐又一次向着她发出了邀请,这次问的是,她愿不愿意以女佣的身份留在江家。大小姐给出的条件对她来说丰厚至极,光是包吃包住一条,就让她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这真的可以吗?
江晚洛从她的表情中推测出了她的犹疑不安,便加了一句解释:“是这样的,你刚才见到我妹妹了对吧?小澄她很喜欢你,所以你要是愿意留下来,经常陪陪她的话,就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要不然,你先待几天试试看,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不习惯的话,我和妈妈再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文确想起了江映澄那甜甜的笑脸,心中的一个部分软了下来。
请求有理有据,她终于放下了仅存的戒心,决定再信一次直觉,接受了这份对双方都有利的邀请。
这让江晚洛也安下了心。
今早,在棚户区看到文确时,她就想着要帮帮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子。
今天之前,这件事都是她拜托母亲在做,但这一次,母亲鼓励她去试试。于是她提前在心里想过一遍过程,鼓起勇气发出了邀请。
小澄喜不喜欢文确,她不确定,把妹妹拿来当借口,是向母亲学习的结果。这应该能让人放下怀疑。
还好还好,她的计划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