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晓,地府众仙四散前往人间。
孟厌将温僖昨夜之言告知给另外两人,“既然找不出凶手陷害祝融的法子,我们不如直接查查凶手。”
明面之上的得利之人是县丞李柘。
据顾一歧说,像高陵县这种小地方,若无其他官员调任,吏部一般会直接让县丞升任县令。
他们再去高陵县,找人打听李柘与祝融的关系。
百姓们都说这两人极为要好,他们从未听说两人闹过嫌隙。
祝融的儿子祝余也说李柘处事圆滑,常常帮祝融收拾烂摊子:“家父刚直,经常说错话得罪人都不知,每回都是李叔帮他善后道歉。”
四人查了半日,只得先把李柘排除。
孟厌站在祝家穷酸的院门外,“他还会挡谁的道呢?”
一个县官而已,多大仇多大怨,设此无解之局,用他最在乎的廉洁逼死他。
“要不,我们去问问李柘?”温僖此话,对着孟厌在说,眼睛看的却是顾一岐。虽然孟厌才是他的主子,但是顾一岐如今是他主子的上司。
顾一歧:“那就走吧。”
这一问,还真问出一个人。
“元寻。”
李柘想了很久说道。
元寻是高陵县的一个米商。
五年前,他因私自抬高米价,被刚调任高陵县的祝融重罚。
祝融带着捕役上门时,元寻曾站在米铺门口,指着祝融,放话要他走着瞧。
他们辗转找到在村中收粮的元寻。
一听来意,元寻连连摆手,“当日只是气话,后来祝大人私下找到我,他与我彻夜长谈。我才知,我做错了。”
五年前,高陵县附近的农田受灾,可收之粮大减。
元寻仗着自家米仓存粮多,大肆涨价。正应了那句话: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祝融得知此事后,直接重罚了他。
元寻提起此事,仍觉自己轻狂过甚,“我当时挺不服气的,心想他祝融,左右不过一个被贬的县官而已。”
他被罚后不思悔改,提着重礼跑去祝家行贿。
从前高陵县的几个县令,每隔半月,便会编些由头罚他们这些商户。
罚倒不是真罚,无非花钱免灾。
有的最懂竭泽而渔,几两一次,慢慢让他们送银子。
有的直接狮子大开口,每回没个二十两,填不满县令的钱箱。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以为祝融也和那些县令一样。
可是,真等他到了祝家,看到祝融和儿子挤在一间破房中,所食之菜竟无半点荤腥。
一听他是来送礼后,祝融更是直接拒绝了他。
元寻那日喝着祝融自己酿的浊酒,耳边是一个清官的铮铮之言,“他当时跟我说,他做官不为银子,只为百姓。”
“上面人不贪银子,我们这些经商之人,也无须费尽心思向下面人讨要银子。”
“百姓各有不易,我们不也是百姓吗?”
他常听城中的几个富户背地里骂祝融泥古不化,做事死板。
可祝融是坏官吗?他觉得不是,祝融只是太过正直,乱了这世道所谓的人情世故。
孟厌:“他筹措善银时。来找过你吗?”
元寻摇头,“我得知此事后,找过祝大人,原想塞给他一百两,但他坚决不要,说善银已筹够一千两。”
祝融开箱取善银那日,他去了邻县做生意。
等再回来时,祝融已死,他只来得及买点纸钱上门拜祭。
人的线索查到绝路,四人道谢离开。
孟厌靠在温僖肩头长吁短叹,崔子玉走在路上无精打采。
快走到村口时,有人喊住他们。
“几位留步。”
他们回头,发现是元寻。
“我想起来了。去年冬月,祝大人曾跟我说,他在查一件大案,恐有性命之忧。”
“他有说是什么案子吗?”
“未曾,祝大人仅仅提过一回。我后来问过他,他又说没准是查错了。”
夕阳斜照,晚云渐收,举目遥看,山间翠色忽明忽灭。
孟厌一算日子,惊觉一件事,“阿僖,我们认识三年了。”
三年前的三月初五,温僖入地府,被她留下。
在她拐他入房之前,他对她说:“孟厌,丑话先说在前头。你既要我做你跟班,便得罩我一辈子。”
这一日,也是顾一岐永远失去孟厌的日子。
当日,他见她一直未出现,以为她在房中伤心难过。
他拜托她的好友阿旁带话,说他在三生石旁等她,有话想对她说。
可惜,他独自等了很久,最终只等到一句话:“孟厌今日拐了一个郎君。”
......
因是两人相遇的好日子,温僖拉着孟厌,说要去人间吃喝庆祝。
自然,这钱得孟厌出。
孟厌面无表情:“那我宁愿不去。”
温僖讨价还价:“最多你六我四。”
“我四你六。”
“你我对半。”
“行!”
崔子玉不好跟着打扰他们二人,笑着走了,顺带喊走了顾一岐。
千灯映碧,云高楼红。
陈郡的夜市上,孟厌自告奋勇说去帮他买吃食。
方一落座,她便伸手向温僖讨要银子,“花了五十文,你给我二十五文。”
温僖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猪蹄,“怎么全是你爱吃的?”
孟厌啃着猪蹄,含糊应他,“你自个没说要吃什么,我只能顾着我爱吃的买。”
温僖不情不愿掏出二十五文,“喏,给你。”
孟厌笑嘻嘻收下,把一碗猪蹄推到他面前,“你吃啊。”
“孟厌,你存心的是不是?”他此生最烦蹄物。
“你不吃,那给我。”孟厌今日赚了温僖二十五文,胃口大开。
温僖侧身看她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入迷入痴,唇角上扬。夜市人声鼎沸,他的笑声轻到听不明,辨不清。
唯有心底的那个声音如犹在耳。
“我怎么又被她骗了。”
“算了,骗便骗了吧。”
远近的叫卖声不绝,一河之隔的说书人,醒木拍桌,正讲到肃杀处,“那前朝太宗皇帝魂归地府,十殿阎王亲自来迎......”
提起地府,孟厌想起酆魂殿的故事,便让温僖继续说,“你上回讲到大人修好酆魂殿后,第一年便囚禁了三妖二鬼五人共十个恶魂。”
温僖手托着下巴,“嗯,那已是千年前的事。如今酆魂殿,大概关了十万恶魂。”
“书上没说在何处吗?”
她这三十年,没少在地府闲逛,还从未去过酆魂殿。
温僖目光一闪:“十万恶魂,若让世间妖鬼找到,大人这官位难保。”若能得十万恶魂,于妖鬼来说,便是如虎添翼。假以时日,以恶魂修炼自身,可拥无上灭世之力。
孟厌嘴角泛油光,手拿着猪蹄比划,“我猜酆魂殿肯定藏在地狱。”全地府,数十八层地狱里面宫殿最多。
“你快吃吧。”
“你真不吃?”
“不吃!”
孟厌吃完一桌吃食,揉着肚子,大呼满足,“今日这猪蹄真是不错。阿僖,你没吃,真是可惜。”
“我突然想吃猪蹄了。”
“你不早......”后面那仅剩的一个“说”字再未说出口,有人隔着不大的桌子,朝她倾身过来。
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两形相搏,爱意淹没神智,细碎轻吻变为唇齿间的交缠。风吹四面吹来,纷扰卷过武陵河边,细柳扬,春水浮。
有花无声落在两人肩头,叠合的身影映入河中,莲花河灯顺着向下的水流飘过影子,宛若蜃景。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结束于温僖的一声干呕。
“真难吃,你怎么会喜欢啃猪蹄?”
“我是你主子,你管我。”
回地府的路上,清夜无尘。
温僖不经意间问起当年事,“你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走?”
那日,孟厌带他回房。顾一岐急匆匆找来,说有话要对她说。
一门之隔,他躺在床上,两人之语一清二楚。
顾一岐说他求了酆都大帝很久,至昨日,酆都大帝才准他带她同去天庭,“我昨夜便想告诉你,可你去了人间听话本......”
孟厌沉默良久,笑着回他,“顾大人,我难得骗到一个游魂,得对他负责。”
她说完这话便潇洒转身,回房关上门又开始呜咽哭泣。
他们那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完全可以抛下他,跟着顾一岐一走了之。
“你长的比他俊俏,我放着你不要,难道选他?”
“滚!色.鬼。”
“温僖,是你先勾搭我的!”
那日她原本没起歪心思,毕竟一个小小孟婆,若私自收下游魂,重则会被赶出地府。偏偏温僖一双桃花眼,极不安分。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说,还一个劲夸她好看。
左一个上仙,右一个上仙,勾得她色心四起。
“孟厌,我一上桥,你那双眼睛都快放光了!”
那日他原本只是想开口打听地府出了何事,毕竟他一路走来,没见到一个神仙。谁知孟厌小手勾着令牌晃,那双色眯眯的贼目眨个不停。
左一个真俊,右一个真俊,摆明让他以色侍人。
两人扯起旧账来,没完没了。
孟厌又想起一事:“哼,当夜我让你抱着被褥去床下,说明日帮你谋个小官。你倒好,半夜脱光衣衫,爬上我的床。”她睡到一半,睁眼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半裸美男。
那男子疏阔俊朗,看的人神魂颠倒。
正是春心荡漾的日子,她哪忍得住?
温僖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我?大半夜不睡觉,你非要蒙在被中偷偷叫我的名字。”他睡到一半,听见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又娇又媚,叫的人骨酥心痒。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哪忍得住?
关于当年旧事,两人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回房后,孟厌大手一挥,“算了,我这个主子大度,不与你一般见识。等我当上五品官,定要踹了你。”
温僖讥讽她痴人说梦,“眼前这案子,你都破不了。”
孟厌胜券在握,“我已找到此案的线索。”
“什么线索?”
“你傻了,凶手逼死祝融,要么为财,要么为情。既不是财,那便是情。”
她盘算着明日去问问祝余,祝融年少时,可曾做过负心人。
温僖无语地看她自说自话,心底另一个声音冒出来,“这傻子,你明日还是直接带她去找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