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人并不知沈南衣从前经历过什么,在她体内游荡的狐妖灵力自然也无从解释。
但没有时间给他们找出答案,因为此刻躺在床上的沈南衣呼吸孱弱,甚至连胸口的起伏也未曾看见。
远处的罪魁山,本是阳光明媚的午时,忽然黑云倾覆,遮天蔽日,林中鸟兽四散。
狂风不知从何而来,沈家小院院落中摆放得仅仅有条的物品全部被零零散散吹落在地。
在屋中小憩的沈奕岚被叮铃咣啷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便看见窗外的狂风夹杂着落叶与树枝肆意狂啸。
她忙起身去关上窗户,这时她才发现头顶那诡异的天空。
沈奕岚走出房门,迎着风站在门口,看着头顶已经黑得似是一个漩涡的天空,丝毫移不开眼。
此时的天空正快速从四周堆积起一团黑云,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犹如一条条吃人的银色巨蟒般的闪电快速穿过云层,劈在仓湖岸边的一棵大树上。
沈奕岚被闪电劈中的树干中蹦出的火花,吓得心下一惊,隐约中总有种沈南衣出了什么事的感觉,她立马朝仓湖边跑去,沿着湖岸寻找易自山的身影。
悠闲地躺在仓湖边打盹的易自山,遮着脑袋遮挡刺眼的阳光的草帽被风吹起,飘到湖面上。
本对此并未在意,只顺势侧身继续打盹的易自山心中一阵发凉,忽然感觉不妙,陡然睁开眼睛。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体内的灵力涌动,变得十分混乱。易自山一骨碌盘腿坐起身来开始静息打坐。
“前辈,前辈!”沈奕岚气喘吁吁跑到易自山身边,“前辈,南衣好像出事了。”
刚调息完的易自山自然知道,自己体内忽然出现的灵力涌动是为何,“我知道了,先回去。”
易自山同沈奕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小院中,他挥手一束金色的灵光从他掌中溢出,飞向沈南衣的小床。
那束金光环绕着床榻向两端散开,直至将那小床包裹在了里面。
忽然那金光又向中间缩小,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泛着金光的小球。
易自山朝那个小球走去,离近了看,那小球并非是纯粹的金色光球,在它之中包裹着几缕黑烟。
看见金球之中四处乱窜的黑烟,易自山惊得僵在原地。
沈南衣的这架小床,有当初他封印沈南衣体内的魔神之力时故意设下的阵法。
而这黑烟出现在这,意味着沈南衣体内的封印已经全数瓦解。而这罪魁山中骤变的天气,也是由那魔神之力带来的。
“前辈,怎么样了?”沈奕岚见易自山盯着那金球不发一言,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
易自山调整好呼吸,十分严肃地对沈奕岚说:“怕是南衣体内的封印已经消失了,魔神之力溢出,所以才使得山中天气骤然变化。”
闻言,沈奕岚身子一软,跌坐在一旁的矮几上,颤抖着开口:“南衣,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奕岚眼中瞬间蓄满泪水,“若是在山中还好,但她如今是在山下,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他人知晓,若是叫魔族知道,叫仙界知道她又该怎么办?”
易自山踉踉跄跄走出小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沈南衣,将她平安地带回罪魁山中,重新封印她体内的魔神之力。
但是一想到他需要下山,他就突然想起他的师弟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未原谅自己。
他的思绪此刻就如一团乱麻,如何都理不清。
一根麻绳,两端都坚若磐石,若想尝试解开这个结,他必须选择松开一边。不然,这样下去只会形成一个再也解开不了的死结。
易自山丢下守在他身边的元龟,朝他原来居住的那间草屋飞去。
许久都未曾有人来过,本就岌岌可危的草屋也因年久失修,成为了一堆废墟。
易自山手轻轻一抬,掌中飞出一束金光深入那废墟之中,似是在探寻些什么东西。
忽然,他像是找到了那东西,悬在空中的手紧紧一抓,一封被黄土遮掩多年的信件破土而出,飞入他的掌中。
信封带着微微湿润的泥土,信件却已经过岁月风沙开始泛黄,但信纸上的文字仍清晰可见。
“易师兄亲启”
信封上飘逸潇洒写着写几个大字。
易自山带着信走到仓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手中紧紧捏着那封从未拆开过的信件。
似是又感受到沈南衣的疼痛,易自山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那封信,眼中是他从未有过的害怕,他害怕拆开信后看见的是师弟责怪自己的语句。
许久过后,乌云都慢慢散去了,天空重新放晴,他终是下定了决心,拆开那封信。
【吾兄亲启。
小弟盛篁,挚爱游历于世间,探寻山河。奈何天有不测风云,突遭侵袭,失去双肢,就此告别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经否认、失意与崩溃,思绪犹如跨出洞穴,豁然开朗。然,乎知阿兄自请关入罪魁山,小弟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已托数位兄弟传信告知兄长,但今日得知阿兄午后便会按期踏进罪魁山,遂书信一封,望兄长与师门重新商议此事。
其一,兄长乃乾祁门之大弟子,未来期许皆系于师兄一人之上。
其二,若非我失去双肢,兄长恐早已命丧黄泉,此为最优择。
其三,小弟从未怪罪于兄长,虽无缘与之于万里河山,但书中之门道,自如山河之书,小弟仍可畅游于书海之中,足迹遍于千里江山。
望阿兄细细思量,切莫冲动行事。
小弟侯盛篁敬上】
看完信,易自山呆呆地望着山外,泪水早已布满他沟壑丛生的脸庞。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师弟托人告知他,从未怪过他。
但他无法接受自己伤害同门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在乾祁门中做他威风凛凛的大师兄。
想来,他并非不愿面对自己伤害了师弟,而且不愿意面对那个因急于修炼差点堕入魔道的自己。
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一个遮盖自己差点堕魔的理由。
师弟的一封信,将他厚重的面具彻底撕破。
在他们心中,他易自山是风光霁月,为师门奉献的大师兄,却只有月亮知晓,他也曾在黑夜嫉妒于自由自在的师弟,想象摆脱束缚在他身上的一切。
这才是为何,在所有人反对他进入罪魁山后,他仍旧一心踏进罪魁山中,他不接受这样肮脏的自己,不接受与魔有任何牵连的自己。
现在,他想能做出选择了。
他看着沈南衣长大,沈南衣什么样的心性他一清二楚。若自己能帮她一把,将她彻底同魔族断开联系,让她彻底成为一个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善良的普通人,应该是他最想看到的。
这样的人也是他幼时最想成为的人。
易自山将信纸装回信封内,又将其压入地底,飞身回到了小院中。
沈奕岚仍旧坐在床边的矮几上,她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只知望着前方,但脑中却无一点思绪,普通行尸走肉一般。
“小沈。”易自山站在门口轻轻地唤着沈奕岚。
闻声,沈奕岚呆呆抬起头,看向易自山,此刻的她面同枯槁,毫无生机。
“我下山一趟,此间山中一切,便靠你守着了。”
此话一出,沈奕岚重燃了希望,立马起身走到易自山身前,“前辈是有什么办法了吗?”渴望听见肯定的回答,她的双眸中充满了期待。
易自山也不忍将她唯一的希望浇灭,即使自己也不能肯定,仍旧轻轻点了点头。
沈奕岚顿时哭出了声,一个劲朝易自山鞠躬,“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元龟,走了。”
话音刚落,易自山化为了一缕青烟飘向凡间,本硕大无比的元龟也被它点做了一只小乌龟,带在身上。
【你知道去哪寻小南衣吗?】
飞在空中的易自山眼神未曾离开过下方的路,想要从中找到沈南衣的身影,“不知,但我一定找得到。”
*
妖王宫内,经过众多灵医的联合医治,用尽了宫中的珍惜丹药,沈南衣总算是跨过了第一道门槛,但接下来还有许多的鬼门关需要她自己去闯。
“殿下,这位姑娘如今看来病情暂时稳定住了,但过后几天可能会更为凶险。”闼垕同大殿之上的妖王汇报道。
妖王接过旁边一位美人递过来的水果,“知道了,下去吧。”
过了许久,臣年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南衣!”
思绪回归后,他才反应过来,如今他和沈南衣正处在妖王宫中。忽然他仿佛看见床上的沈南衣动了两下。
于是,他踉跄跑到沈南衣身边,用力攥着她的手,“南衣,别害怕。”
沈南衣仿佛听懂了般,皱着眉,嘟囔了几声,“好疼。”
臣年看着沈南衣被汗濡湿的发丝,十分心疼地移开眼神,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沈南衣的手臂上。
此刻的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伤患。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个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少女。
妖王宫内,妖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唤来门口的守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