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暴雨骤至,倾城而泄,小巷街口流水如河。
玄烛不紧不慢吃他的面,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三碗了。
李木鱼端着下巴看窗外落雨,下雨的时候,雨声覆盖天地,消弭万物声响于无形。
“我想着,这会儿,大家可能都在睡觉或静静坐着看雨。”
她心中所想,是森林里大到如白虎须鲲灵蛇,小到如萤虫蝼蚁红蛛,是一整个森林里全部的生灵,在此刻避雨静听这自然天成的美妙旋律。
任听白趴在桌子上,脸前是他吃了没不完的面碗。
他耐心等待,若有所思,嘟囔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坐着吧,接下来去哪儿呢?”
“恐怕呢,我们今晚得露宿街头了。”
李木鱼浅声回他,这纯粹是出于经验之谈,这泼天大雨,他们靠步行,定是回不去的。
李星瀚同样冷静又淡定,提议道,“我们师徒四人,总不能一直住在森林里头避不入世。”
他看着对面的玄烛,因为他松口答应收徒而态度恭敬,“师傅…”
那一声“师傅”叫地心里他心里膈应,区区神明拜一半仙为师?
李星瀚不禁眉头紧了下,又想到要安心扮演凡人去探知想要的答案,他又态度恳切,“师傅,或许我们在镇上该有一个稳定的住所。”
玄烛此刻,正端着碗在扒拉面片大口地吃,那碗彻底将他的脸给遮住,待他香喷喷地吃完,他将面碗摞在方才的两个空碗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拿起桌上的手巾擦擦嘴巴,这边有功夫接李星瀚的话。
他往前倾,炯亮目光紧盯李星瀚,“你要想成为清梦师,其实比小鱼儿更有天分。”
李木鱼闻声猛地转回来,一脸懵然,“师傅给他做过测试?”
玄烛不搭她的话,接着与李星瀚道,“你比她沉得住气儿,今儿晚上回不去,明儿你们回去,我床头那些个书籍就交给你了,至于我回来你能学成个什么样儿,就看你自己修炼地如何。”
三人齐齐注视他,异口同声,“你要去哪儿?”
玄烛看了眼李木鱼,寡淡的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那是一种极尽温柔的神情。
他扫视任听白又将目光落在李星瀚身上,“我自己没什么本事能收你俩为徒,而小鱼儿是我的徒弟,是我把她当自己家人,别说你俩无父无母身世成谜了,我自个也算半个孤儿,没有家,这不算什么,没有父母,也不算什么,因为我们总能在这世上找到可以搭伙的人儿。”
他挪开视线看着李木鱼,“师傅有事要回师门一趟,就不带你了,顺利的话,一个月左右回来,这期间你们三个就各自做自己想做的事。”
“趁师傅不在,你想怎么玩儿都可以,不修炼也行。”
任听白眼前一亮,计上心头,“师傅不在,我们仨不如去游山玩水好了,顺便探一探天灯的起点与尽头。”
李星瀚冷淡反问他,“你得有足够的钱,替我们解决生存问题。”
李木鱼很是郁闷困惑,问玄烛道,“师傅,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啊?”
她恍然大悟,“不会您肯收他俩,只是为了给我做个伴儿吧?”
玄烛点头,“嗯。”
他对此不做解释,又回头叮嘱李星瀚,“与你相处的这段时日,看得出你这个人做事细致认真有主见,虽然记忆缺失,但印刻在你生命中的品格仍在你身上,我信得过你。”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平时修炼的时候可以带着小鱼儿一起,我不指望她能学成什么样儿,能让她安静片刻就好。”
他又扭头叮嘱任听白,“你父亲的东西都被你母亲收在镇公所的储物室里,你抽空去取吧,父母之爱子,常为之计深远,他们不甘也不敢拿你的前程冒险,但并不是对你不关心,你想做的事儿,抓紧时间去做吧。”
“最后要跟你们强调的是,无论如何,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涑边镇,晚上还是要回森林里住,那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倘若有危险,就在里头不要出来。”
李木鱼拒绝,“不师傅,我要跟您一起回去。”
“你听话。”
李星瀚察觉到他的话另有深意,他是在护她周全,没有意外最好,有意外,森林里一切生灵都会为她而战。
“师傅,您放心,您不在,我会照顾好小鱼儿。”
玄烛心满意足往大腿上一拍,“好,也没什么其他要交待的,虽山高路远,我必早去早回。”
他忽而一改严肃的神色,玩笑道,“至于你们三个,怎么个辈分儿你们自个商量吧,不称呼师兄弟也行,平等叫名字就挺好。”
李星瀚便与任听白说道,“师傅不在,你来负责我们的日常开销。”
任听白大惊,“我啊?我还没到挣钱的年纪呐。”
“机会来喽,不是要实现李木鱼的心愿嘛,去想办法挣钱吧。”
任听白满脸抗拒,又仔细一沉思,也未必不可。
他思忖着道,“倒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把我父亲设计的那些小机关卖出去,他此前与兵器窑有长期合作,给家里赚了不少钱。”
李星瀚对他刮目相看,意味深长赞叹他道,“你加油,绝对前途不可限量。”
“好啦,我先撤了,你们仨今夜随便找个地儿休息吧。”玄烛起身,穿戴好他的披风戴上斗笠,特意叮嘱李星瀚,“无论如何,替我照顾好我家小鱼儿啊。”
李星瀚受宠若惊,点头应声,“嗯。”
随即,玄烛瞬移至门外,举头看了看这漫天雨势,又往前头天灯光亮处眺望看了看,捡着前头避雨的地儿,一个闪现再一个闪现,如飞石穿透雨幕,渐渐地消失于他们视野。
任听白看地呆了,探着半个身子在窗户口,前额的头发都给淋湿脸上直淌水。
“玄烛师傅名不虚传,他果然会瞬移啊。”
“没什么好稀奇的,师门里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师傅都不是最厉害的。”李木鱼埋怨玄烛的口气说道。
任听白来劲,“那我这师拜的,不学个什么本事来,都对不起玄烛师傅。”
“我就不学你们那入梦的本领了,我要练轻功。”
李木鱼抿唇哼声,“其实呢,师傅收你们是以他自己的名义,你们俩不算是青松派的弟子呢,包括我也是,只要没通过门派的选拔考核,是不被门派认可的。”
“这修仙问道是需要点儿天赋。”任听白悠然道,“反正我对那也没什么兴趣,我只认玄烛师傅,跟着你们就是了,管他什么门派。”
“嗯,你说的对。什么人该做什么事,命中早有定论,凭心而行。”李星瀚说。
“师傅说,我的命,就是个安逸清闲的命,在我的前半程人生中,的确是这样,有师傅在,我还过地挺滋润。”李木鱼端正态度,指指他们俩个,“你们俩可要听师傅话啊,好好照顾我,我要吃要喝的,都统统满足我。”
李星瀚不为所动,“今晚在哪儿歇脚?”
李木鱼并不担忧,且越发激昂慷慨,“若是想回去也不是没办法,师傅不在,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还真就想着为所欲为的事情,“咱们三个人,可以替代师傅为这镇上的失意人驱除魔祟,为伤心人排忧解难,为含冤之人扶持正义,总之,咱们也可以做一回英雄试试。”
“我们没师傅的本事啊。”任听白争辩道。
李木鱼拍拍李星瀚肩膀,“靠你啦,给你七天限期,把师傅的心经给领悟透彻,咱们就可以开工了。”
李星瀚斜睨她,“师傅不在,我说了算。”
“我可是师傅第一个弟子,你顶多是老二,怎么也得叫我一声师姐吧。”
“我比你大,你得叫我一声师哥。”
“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就听我的。”
李木鱼急了,“李星瀚,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
“好了好了,停停停。”任听白打断他俩,提议说,“我们可以去钱庄取点儿钱,今晚住旅店吧?”
“贵吗?”李木鱼好奇问。
“不贵不贵,我跟李兄一间,你一间,开两间房花不了多少钱。”
“那行,走吧。”
李木鱼去前台结账,手头还留有十来块零钱,她攥紧那些钱装入小挎包里,担心道,“师傅上路也没带钱,不知道他行不行。”
李星瀚说,“按师傅的速度,日行千里都没问题,他大概会在各地青松派的据点歇脚吧。”
“也不知道师傅回去有什么事儿,他也不告诉我。”
“必然是不能让你知道的事儿。”
李木鱼对视他沉静眸光,“该不会,我被师门怀疑了吧?”
“名门正派,也不至于此,你就安心过你的小日子吧。”
任听白凭母亲镇长的身份,同面馆老板借了油脂伞。
李星瀚撑起伞,提溜李木鱼的肩膀拉她靠近自己,面不改色道,“跟紧我。”
李木鱼仰头看着他,被雨幕稀释了柔光的天灯之下,是他分明的脸廓高挺的鼻梁,她甚至看见他长睫毛,他眼底是沉着的底色。
噬灵兽这次没跟他们俩,跳上任听白的肩膀。
任听白扭头道,“小时候我有一只白猫,后来大家不喜欢就把她送出去了,希望在这个世上某个角落,她现在好好的。”
噬灵兽“喵”一声,琥珀色眼瞳变大,开始接纳这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