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熠听说江星遥卧病不起,症状与之前得知宋洺要成亲时非常相像,很有些意外。明明上次见到她,眼里是有生机的,不像为情所困,如今为何又病了?对这个妹妹,他心里是有牵挂的,于是晚饭后,他决定去江星遥的院子里看看。
说起来江熠几乎没来过江星遥的院子,以前忙着读书,后来忙着公务,总也想不起花些时间来看顾自己的亲娘和妹妹。这次来到江星遥居住的偏院内,发现院子里扎了篱笆,江星遥种了许多月季,月季爬满篱笆,随意的开出很多小花。院子很小,却有两个铺着精美绣品的藤椅,树枝上挂着一些彩色的灯笼,还有自己做的小风铃,微风吹过会叮叮当当的响,风铃中飘出清新的桂香。
院子边上被垒了一个小池塘,一些小鱼在池塘里游着,池塘上还零星飘着荷叶,看起来是刚忙着种下还没顾上好好照料。他沿着院内小路往里走,路过小厨房时,看见里面挂着长条状的,又细又圆的肉,很香,火炉上温着一炉牛乳,味道甜美。他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了给她求一个这个小厨房好让她能吃上饭,跪在地上给主母磕破了头。
他慢慢走到江星遥的屋外,透过窗户看到江星遥和灵乡二人正靠着软枕坐在榻上刺绣,阳光照在江星遥身上,她脸上的小绒毛在微微反光,她的眼神非常沉稳,抬头看灵乡时,眼神里也全是慈爱和欣赏。
那一刻,江熠心里的某个地方疼了一下,这个与自己同父同母的妹妹,曾经连饭都吃不饱的妹妹,一直生活在他身边,可他为了保全亲娘,保全妹妹,从不与他们过多亲近,完全将自己当做主母的亲儿子一般。时至今日他回头,却发觉他的妹妹早已经变成了他陌生的样子。
江星遥抬头看到了窗外的江熠,她放下手里的伙计,走到门口轻声说:“哥哥来了,进来坐吧。”继而转头对灵乡说,“乳茶好了,你去拿来给哥哥尝尝。”
江星遥引江熠进屋坐下:“哥哥今日得空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病了些时日,今日公务不忙,过来看看你。你可好些?”江熠看着江星遥有些瘦弱的身体,又不禁责怪起来:“当日你与宋洺断的决绝,我以为你已放下了,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世上并非只有他宋洺一个男子,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江星遥苦笑着说,“不是因为他。”
“大夫说你是忧思郁结所致,除了他还有什么事让你放不下?”江熠不解道。
“不是他。”江星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哥哥,然后试探性地问:“若我说我在家里生活不下去,想离开这里,哥哥会不会骂我?”
“你怕我会骂你?”江熠挑了下眉说道,“我竟不知你是怕我的。”
“我自然是怕的,也怕我会影响你的仕途。”江星遥诚实的回道。
“我知你在这里,母亲总会寻些由头找你不痛快,可母亲毕竟是长辈,你病好后,她就算是为着江府的颜面,也并未过分苛待,许你出门,也许你读书了。前些日子我听说青月府上开宴席,青月还安排你与尚书府的庶子相看。做到这份上,她们也算是厚待于你了,,你还有何不满?况你一个女子,离开江家,如何过活?”江熠问道,“还是说,你希望我帮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都不是。我想从商,赚些银子然后离开。若我求你,你会帮我吗?”说着,江星遥把灵乡端来的奶茶推到江熠面前,说“我有些想法,也做了尝试。我会做些绣品,也有些新式样可卖。近来在尝试做吃食和一些胭脂水粉。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买卖,但养活我和灵乡两个人足矣。我本不愿告诉你,也不愿告诉任何人这些事的。”
“既不愿说,为何现在又说?”江熠皱着眉头道。
“因为我无人可依,我能依仗的只有你。”江星遥看着江熠的眼睛,神色平静道,“我知自己曾经惹人不快,可我不后悔。我心里曾是有与宋洺的少年情谊的。只是当时我给你带来困扰,抱歉。在这家中,我本是多余。姨娘厌恶我的不懂事会让你蒙羞,父亲与主母根本不理会我。甚至因为我连江青月的日子都过得不舒坦。从前姨娘说,在这家里,只有你是我们的指望,让我无论如何不能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我以为遇到宋洺会是救赎,对姨娘的话置之不理。如今我全想明白了,姨娘说的没错,这府中我能依仗的,只有你。”
“所以我为何要让你依仗?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呢?”江熠眯起眼睛看着江星遥,探究的问道。
“得到一个可爱快乐的妹妹?”江星遥突然有些恶趣味的打趣起眼前的小伙子。在看到江熠震惊又无语的表情后,赶紧开口道:“我说笑的。我想从商,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离开江府过活,但这不容易,我若贸然自己出去经营田产铺面,我没钱。且士农工商,从商轻贱,父亲和主母知道后会更加生气,觉得我给江家蒙羞。我无意让任何人不痛快,所以我想将买卖放在你名下。你已在朝中做官,有些私产没什么不可以。况我只要四分利。余下不管多少,都算入哥哥的私账。若经营亏损,算我的,若做成了,需要扩张生意,本钱也从我这四分利里出,你只需代持,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做不成你岂不是白忙活。况我凭什么信你能做成?即便成了,你如何能私自做主离开江府?”
“哥哥名下有几家铺子并不赚钱,只勉强维持盈亏,将够每年养伙计的钱,铺子的账房却是主母派给你的,我想这几家铺子不赚钱,大概也是哥哥的意思吧。毕竟被主母时刻盯着私账的感觉并不好。若哥哥想要盈利,将铺面盘出,我来收,对主母只说是被贵人盘走,哥哥是代贵人持有铺面,赚的钱也是贵人的,想必主母也没必要非查出个所以然来。账房还让他回主母那边,我们自己做账房,两套账,外账给主母,内账我们自己盘对,哥哥意下如何?”江星遥难得有些期待的看着江熠说道。
江熠盯着江星遥,心生不满。“你倒是将我的情况盘算的清楚,与我做生意,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若我今日不来,这些事也是你打算要做的?”
“是了,即便今日你不来,他日我也会去寻你,这些事我依然要做。你不必今日就答应我,我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你不了解我,我明白的。你可以回去再想想,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与我而言,我只是想能稍微活的自由一些。”江星遥真诚的说道。
一时无话,江星遥推了推江熠面前的杯子说,“你且尝尝,这是我做的,可能不算好,但是我这里最好的东西了。你知道的,我并没有过什么好东西,但我愿意把好的给你。”
江熠看不懂江星遥,他很看不懂。他很聪慧,也很敏锐,从启蒙开始,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家里拔尖的,主母的亲儿子一样努力,可读书也是要靠天赋的,江熠便是家里读书天赋最高的那一个。他从小便知如何看人脸色过活,如何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何滴水不漏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工于心计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年幼时,因主母嫡子江烨从武,他便寄希望于读书,因着自己读书的天分,他得到了父亲的青睐。也是他早早便知要讨好主母,将自己扮演成主母的亲儿子一般,晨昏定省一日不落。主母生辰,他定是最用心准备之人,主母生病,他一步一磕头的去观里求平安符,一口一口喂主母喝药,拉着她的手趴在床头说,熠儿吹吹娘亲不疼。他甚至因为主母不开心会抱着主母的脖子说,是谁惹我娘亲不快,熠儿替娘亲报仇。三分真七分假,哄得主母拿他当亲儿子一般,任府里谁看,都知道即便他为庶子,也是江府主母心尖上的儿子。
他一直扮演的很好,对亲生母亲冷淡,对亲妹几乎不闻不问,只有这样,他的亲娘还有妹妹才能在这大宅院里活下去。可就是这个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妹妹,竟看出他在主母那里是装的。
主母给他账房,是希望给他助力,他从前只苦笑着与主母撒娇,说自己蠢的只会读书,对生财之道一窍不通,铺子经营不善,也从没有人在意过。这个妹妹,常居深闺,不曾好好教养,之前还因着婚事惹出大祸,也是他暗中周旋,不露声色的留了她一命。
如今她竟看出自己在防着主母,要与自己做生意,还做两套账。她如何懂得做账,她一开始就没有被当成正妻培养过,不过是个要被送出去做妾的庶女。竟大言不惭的要跟自己做生意。
江熠是有些生气的,他如何不知在这宅院里讨生活不容易,可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即便做成了什么,如何躲过江家安排的婚事?她只知兄长可以依靠,又怎知他这个哥哥会愿意让她依靠。
江熠走了,灵乡站在江星遥身边不知所措,“姑娘,二爷从前是不来我们院里的,今日他愿意来看你,已是仁慈。他有官身,即便是老爷夫人,对他也是宽厚的。他大可不必走这一遭。看着二爷是惦念着与你的兄妹亲情,你又如何能一见面就同他讲利呢?”
“是我着急了”,江星遥难得有些愁容,“可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靠谁。最近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很好,从前我也不好过,当时没能救自己,如今我迫切的想要救救我自己。我不该同他讲这些的,可是话说出了,我只能赌一把。”
“姑娘拿什么赌呢?我们两个人只攒了些小钱,根本入不了二爷的眼。”灵乡发愁道。
“是啊,赌什么呢?三份亲情七分利吧,他官场上总是要打点些,一直依仗江家,想要随意打点,也不会太便利。未来用银钱的地方还多,只能希望他如我所想,愿意给我些亲情,也愿意重这几分利。”江星遥看了看眼前的杯子,“他还是喝了我做的奶茶。喝了就好,喝了我还能抱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