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诧异地抬起头来,看见许嵘予半偏着头,眼里满是震惊。
许逢予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一点抖:“跟你姐姐道歉。”
他打了许嵘予一巴掌,从小到大,无论许嵘予如何淘气,他都只是言语教训,罚个写字抄书都有人要拦着,打是从来没有打过的。
许嵘予从震惊慢慢转变为委屈,浑身的戾气散去,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百般娇宠长大,连打手心都没真的挨过几回,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最敬爱的兄长会为了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什么狗屁姐姐打他耳光。
“我没有。”许嵘予低声道声道,连许逢予话里的‘姐姐’二字也没有反驳。
许逢予也心疼,但越冬的目光还落在他身上,他问许嵘予:“你伸手了吗?”
许嵘予猛然抬起头,他伸手了,侍女们都看到他伸手了,所以不管他有没有真的推到人,都算是他推的。
分明是这个女的故意而为之,她就是故意摔下去来污蔑他。
而兄长,他已经想到了,却不帮他,反而逼着他跟这个女的道歉。
他绝不。
许嵘予咬牙重复:“我没有。”
许逢予上前两步拽住许嵘予,按着他的脖子押到越冬面前,逼他认错:“道歉。”
许嵘予抵死不从,许逢予又踹了他一脚,踹得他膝盖一痛跪了下去。
“许嵘予,男儿要有男儿的担当。”
越冬只瞧了许嵘予一眼,仍旧低头检查自己手臂上还有没有瓷片存留。许嵘予近距离看见了这些伤口,又被兄长按着头动弹不得,眼底都是溅落在地上和裙边的血。
他有点心虚,但仍旧愤怒。
凭什么兄长要站在她那边,为什么兄长明明已经猜到实情,却不为他辩解。
他讨厌这个人。
许逢予的耐心到了极限,“许嵘予!”
越冬忽而抬起头笑了一下,许逢予心头一梗,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越冬道:“你松开他。”
许逢予缓了缓,才放松了手,但是没完全松开,许嵘予全身紧绷,只怕他前脚松开,后脚许嵘予就要上手打人。
许嵘予抬起头,满是恨意的看着越冬,越冬却不在乎,她伸出那只血淋淋的手,往许嵘予眉心一点,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印记。
许嵘予不知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动弹,血腥味太重,他这才清楚地看到越冬的伤势,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重。
他这模样又呆又楞,越冬看得有趣,拍手要笑,半路转为蹙眉,脸都皱到了一块,她忘了手上都是伤。因气不顺,许嵘予又被按得跪着,她就在他脸上画起花猫来,许嵘予的眼睛越瞪越大,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做什么?”
“啧。”越冬也不算很满意,但也不想玩了,便在水盆里洗了手,把水也洗成红色,她甩甩手上的水,往旁边探出个头去,问:“大夫呢?”
大夫低眉顺耳地站在外头,来了应该有一会儿了,但是没敢进来,听见有人问,这才避开地上的杂物,绕到跟前来,看了越冬洗不干净的手,先倒抽一口凉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杀了个人。
许逢予还按着许嵘予不动,越冬道:“我气出完了,你放他走吧。”
但是许逢予并没有松开,他的声音恢复温和,“你今天必须为自己的莽撞负责。”
“何必呢?”越冬道,“你都已经猜到实情了,在这里逼他又有什么用?他不会理解你的苦心,只会觉得哥哥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要他受委屈。”
许逢予松开手,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话。
请来的大夫是常来的,才看了侯夫人,就被请到了越冬这里,侯府认了个女儿回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有所耳闻,今日见了,也心生好奇。
他朝许逢予拱手:“小姐手臂上都是外伤,有两处严重些,要好好养着,才不会留疤。”他又说了些禁忌,再留下方子就走了,再好奇也不能多问多看。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侯夫人又晕了过去,下人们去请示了老夫人,老夫人听完后就叫侍女去接了越冬过来,今夜暂且在她这里将就一夜,明日再规整院子。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来接,见了这场景也很是愕然,她朝诸位小主子行过礼,说明了来意。
越冬不愿去:“累了,不想动。”
那侍女笑道:“叫婆子们抬个竹撵,不必小姐自己走路。”
越冬抬眼看着自己的杰作,道:“床没事,能睡。”
侍女又道:“您是侯府千金,府上不缺屋子,且您又受了伤,不敢让您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下。”
越冬无所谓:“我都不介意,你们就更不必担忧了。”
侍女一直很温和:“您自回来了,还没有去见过老夫人,那是您的祖母,她老人家挂心着您,也不顾长辈的身份要来看望您,都叫侯爷给拦住了,说是您到底是小辈,传出去了,叫人说您的不好。”
越冬两只手被包裹着,什么也做不了,就观察自个的手,“她又不是我的祖母,传出去了又如何?”
许嵘予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不承认越冬可以,但是越冬不愿意做他们家的女儿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侍女听得她这样说,对岳嬷嬷所说的有个性有了新的了解,她道:“自您归来,侯爷与夫人就在准备认亲宴,您的身份就是侯府的千金,老夫人就是您的祖母。”
“认亲宴?”越冬笑起来,看向许逢予,“你们还敢搞这种东西,不怕我到时候掀桌子吗?”
许逢予抿了下唇,没说话,许嵘予要炸,再看了看许逢予的态度,竟忍了下来,明着来不行,他就暗地里搞,什么认亲宴?别想办成。
侍女见许逢予不说话,她便道:“一家人,总能容忍您的小脾气,月观小姐还住在府里,您心里不痛快,大家都能理解。”
许嵘予冷哼一声,家里住了个外人,他心里也不痛快。
好吧,越冬想,这是认清现实,放弃把她往大家闺秀的方向打造了,要给她换一个骄纵无礼的方向了。
就差明着说你想怎么闹都可以,毕竟是小门小户养大的孩子,不懂礼数不知廉耻都是可以理解的,往后侯府慢慢教导就是了。
越冬收回手,站了起来:“走吧。”
侍女叫人去传竹辇,又看她满身都是血,要安排她换衣裳,越冬道:“我说——走。”
侍女怕继续纠缠下去她又不愿去了,于是就放弃了。
许逢予只把人送出门,仔细给她披了披风,眼看天色将暗,晚间起了风,怕她受寒,但是他并不跟着送越冬过去。
老夫人的侍女侧着身子微欠着身给越冬领路,越冬问她:“你不累吗?”
领路的人一怔,才道:“做惯了的事,没有累不累的说法。”
老夫人正同侍女们玩笑,见越冬进来,就一个劲的看她,越冬竟也不怵,抬眼看了回去,老夫人打量她,她也打量老夫人。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老夫人当先开口,决口不提她身上的伤,而是道:“月观和嵘予两个孩子要是能如你一般,便不会有今日的闹剧了。”
越冬找了个位置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倒是不卖惨,“老夫人谬赞了,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曾有求于你,又不贪恋您的财权,故而没有谄媚之心罢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月观,不会离开侯府。”
“她爱在哪在哪,我管不着。”越冬道。
老夫人见她不似作伪,是真的不在乎许月观是不是在侯府里。
“所以你今日这一出不是冲着月观去的?”老夫人道,“只是碰巧她去了,你借题发挥而已。”
越冬没有否认,老夫人看着她有意藏起来的伤,心想只怕许嵘予也被她借题发挥了,只是这伤看着却应当不是假的,虽有披风遮掩,裙角下的血迹却做不得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损伤?”老夫人说教她。
越冬说:“贵府二公子那般冲进来,我今日不是受辱便是受伤,并无分别,老夫人偏心自家孙儿,我自无话可说。”
老夫人听她话里并不是在责怪她这个做祖母的没有公平处事,而是她将自己当做外人,在侯府受到了不公的对待,是因为侯府的孩子跋扈无礼,而长辈又护短。
虽然不舒服,但是她能理解。
越冬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老夫人阅人无数,又如何会读不懂越冬故意要告诉她的事情。
甚至她都没有反驳自己话中给她定下自伤的结论。
侯府怎么处理许嵘予找她麻烦这件事她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许嵘予说不是他推的,她也顺水推舟说不是。
因为她是被抢回来的假女儿,受到欺负,受到不公,正说明了她的身份有问题,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不被重视,连被府上的二公子推倒受伤这样的委屈也要咽下去。
她要的就是向整个侯府传达出这样的讯息,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打上一个假千金的符号。
老夫人细细看着越冬,一个普通的耕读人家,连温饱都可能难以为继的家庭,竟然可以养出这样气定神闲的孩子来,比他们侯府金尊玉贵养大的还要沉稳。
不是她看不起人,而是一个人的成长和环境实在有很大的关系。
就像你不能要求一个没有读书识字的人出口成章文采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