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你煎熬,你只是想把江山留给自己的血脉,她却要整日煎熬是顺应天命,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耗费心力,痴迷权力,不过是补偿当年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弱小无助时候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溺爱幼子,习惯把所有好东西全部给爱子的母亲,她有理智也有正义,所以反反复复,挣挣扎扎,既要克制贪念,不使自己沉迷权利,又要与人性和解,避免执迷不悟。
陛下啊,太后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高高在上却历尽磨难的女人,陛下只要知道太后的苦衷就好,伤害已经造成,这么多年新仇旧恨,彼此没有办法和解。太后老了,还能折腾几年,陛下只要养好身体,陪着她度过最后时光就好。她闹让她闹,她出招你接招,一来一往斗来斗去一辈子也很好,人生在世就得有对手才不寂寞,你一生下来,老天就怕你寂寞,便让你们母子做对手,她一直和你争斗,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方式陪着你爱着你,关心你的近况,告诉你,她永远没有无视你的存在。有时候不能爱,恨也是好的,伤的越痛,就是恨得够深,说明爱的越苦。
释怀吧,陛下大可尝试一下,好好陪陪她最后的时光,好好告别。你们母子也只有这一生而已,他日往生,便千年万年不再相见。
就算太后最后的选择依然让人失望,但陛下英明神断,无论何时都可重新搬回大局,有什么怕的呢?”
我自顾自说着,却见刘景早将又烤糊的鱼扔在一边,眼泪止不住的流,像极了幼小的孩子。
暗卫都撤了,老奴也让他驱赶的更远,他终究是个仁慈的好皇帝,在那个位置上呆久了,杀伐决断,却也始终保持年少时的纯良。
我起身站在他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帮他擦干眼泪,我抱着他,像哄小孩子入眠一般,轻柔地拍着他,在他额头亲了他一下,他一脸惊愕的看着我,我又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我道:“太后怀你的时候也是满心期待的,她一个孤女,身边没什么可信的人指导提点怀孕禁忌,她以为吃的越多对孩子越好,懂的人见了乐得其成,自不会与她分晓厉害,最终胎大难产,反而差点母子俱损伤了性命。你父亲也是爱你的,不然你大哥一个二十来岁的懵懂男儿,怎会无端想起别苑的你来,后来自然是真心爱护你,可是最初一定是你父亲提点他啊,他们都是爱你的,只是皇家的爱有时候藏的太深,你看不见,但不能否认爱的存在,你还有妻儿的爱,更有全天下子民的爱,你有那么多爱,不可以太贪心哟,不可以什么都想要哦。”
说着我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他听得动容,泪如雨下,听到最后忍俊不禁,扑哧笑了一下,又像个乖巧的孩子点点头,然后低头抵在我胸口上抱着我轻轻哽咽。
“你是我师叔接生的,说起来咱们还是平辈呢!”
“你师叔……要是活着那得有六七十了吧,那你……”刘景迟疑,上下打量我。
“我……我可不是小妖怪哈,我今年才十七岁。”我顿了顿:“我们这一门的功夫偏修真,确实延年益寿,有永葆青春之功效,我师兄苏和就是我师父八十多岁的时候有的,我师父神采非凡,活着的时候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一点不像百十岁的老人。”
刘景一脸兴致,不等他张口,我便坐下倚在他怀里,吃着鱼,也喂给他吃,他顺势像父亲怀抱爱子一般一只胳膊环住我。我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喜欢我的可爱,宠溺一笑。
我接着道:“陛下不如把政务放一放,与太后争斗,朝野不安宁,也过早的把太子推到前面,不如敛其锋芒,藏而砺之。太后一把年纪不会有什么大动作,顶天不过是想推梁王上台,且得谋划着呢,这脓疮要拔出,得烂透才好,陛下派人盯着,掌握全局即可,空出时间对外就说将养身体,私下与我修炼,还能迷惑对手。”
刘景眯眼点点头,“你师父是个高人啊,有苏和这样的儿子,有你这样的徒儿。你叫什么?”
“我叫长安。”
“没有姓氏?”
“没有。”
“长安这个名字好,你也……十分配得上。”刘景看着远处的长安城郭,一语双关:“是天赐朕长安哪。”
鱼吃完了,我们起身收拾,要离开此地,回去再进一步打算。刘景牵着我,像父亲牵着幼儿,忽然他停住脚步,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疼惜地道:“你这一身本事,满腹才学,胆魄过人,智勇双全,是天下难得的奇才。达到这个境界,得吃多少苦啊。”
我一下子红了眼圈,世人都敬佩我武艺卓绝,才高八斗,却从来没有人心疼我这一番成就背后的艰辛。
他又要安慰我,我连忙伸手挡在他嘴巴上,哽了哽,摇摇头,“我不会哭的。”
他拿开我的手,红着眼睛,温柔道:“我是想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刘景感叹:我小时候,哦不,就算是现在,难过伤心之时,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眼泪真的滑落,我却倔强的擦了擦,说不出话,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开口,我就再也绷不住了。
他心疼地笑笑,宠爱心疼的牵着我继续走。
我缓了一会儿道:“陛下随我修行,但毕竟身份尊贵,我可以代师父收陛下入门为徒,便可代师父传受陛下修炼心法,咱们师兄弟也不必按入门先后排序,按岁数来吧,以后你就是我大师兄啦,你不学医,也不用和苏和排序。这事也不用和他说,等陛下修炼出真气,他诊平安脉自然知道,那时他若问,我再和他解释。”
正说着远远看见太子和庆王逍遥王一行人朝这边赶来,我和刘景相视一看,都不再继续聊下去。我便行礼告退几个飞身走了。
太子自然是认出我的,私下和刘景一番交涉,即便再宠爱儿子,刘景也不会把我们今日的事说与他听,只向太子了解一番,才恍然大悟:“哦,那外域疆图就是他画的,平昭和赵桓也是他的手笔,惠王的病也是他给医好的,你说他身有残疾,怕冒犯天颜不愿见驾。这个小长安啊,其实是想要隐藏自己,嗯,藏得好,隐得好,让他继续在学宫隐藏,不要惊扰他,自有一鸣惊人时。”到那时候,一定派上大用。刘景谈笑间已经在心里布好一盘大棋。
太子殿下见父皇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长安,还这般喜欢,甚至开心。
刘景命老奴将湖边的鱼分给各位亲王,天子赐鱼,亲王们十分高兴。
是夜,我被秘密传召,通过学宫与未央宫连接的天桥,扮作内侍跟着来接我的黄门觐见刘景。刘景对着师父的画像,叩拜上香,成了我师父的门下。我先传受他一些入门功法,又渡了一些内力给他,帮助他筑基,三更之前秘密返回学宫。
我才回宿舍躺下,李椒就起身了,他清了清嗓子,起床的动作也比平日里的重些,好似表示不满,像是在说,他知道我又出去鬼混了,肯定又没什么好事一般。我只做不知沉沉睡去,其他人也都睡的正香,呼噜满天。
李椒独自去演武堂练功,演武堂已有不少同窗开始勤奋苦练,他有些静不下心打坐,便索性打沙包练力气。
我和男男在书房外被罚站,堂邑夫和田世子因为治下不严,而被夫子责罚抄书。
太子殿下和惠王一行人往这边来,远远地就看见我们了,便问左右怎么回事。
张子文去找同窗们打听,原来今日上课,学生们表现不好,一心想着下午的骑射课,背书极其敷衍,夫子震怒,课间的小憩就给耽搁了。田男男尿急,见夫子震怒便不敢行动,但又实在憋不住,说是大约快要憋死了。长安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先偷偷尿一点儿,然后再捏住,说尿一点点看不出来,今日天热,一会儿就干了,神不知鬼不觉,总比憋死了好。
然后田男男就试了一下,然后……就怎么也捏不住了,长安还上手好心帮他捏……总之场面极其震撼,据说弄得周围全是,夫子也未能幸免。
一向端庄儒雅的太子和惠王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从未如此失态。我一脸幽怨,撅着嘴巴瞪他们,本来以为救星来了,谁知……他们却笑得更加停不下来。
李椒忍俊不禁,却别过头去不肯看我。
下午堂邑夫他们去上骑射课,我沐浴更衣,跟着太子惠王一行人去看小黑,看看郑清驯得怎么样了。小黑可以接受马鞍了,但是拒绝上马嚼子。太子吩咐郑清不用急于一时。我说要是实在不行,就放弃吧,每个人活着都有每个人活着的意义,马也一样,小黑若是在大宛,天生就是一匹给人骑着驰骋沙场的战马,在咱们大汉,另一个意义就比被人骑重要得多。
众人都不解,我道:“小黑也是我疏忽了,错过了被驯服的时机,夹生的馒头,再也蒸不熟了,以后啊,干脆别驯了,别难为它了,这么好的种子,就让它做一个妻妾成群的种马吧。”
众人都是一乐,太子说,可。
惠王也是一笑,但又好似不痛快。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心想着别再忘了,得赶紧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惠王。
郑清之后的工作重点便是好好帮小黑繁衍后代……
太子与惠王到帐子里喝茶赏风景,韩燕熙张子文等人随侍。
李椒庄助等人和大公子带领的护卫守在外围,我走了过去,倚在一颗小树上,时不时看着李椒。李椒对上我的眼神就躲开,又仿佛觉得没面子,便又回看我,我不自在的躲避,也觉得没面子,就又看回去,来来往往,大公子和庄助等人也看好戏似的来回看着我们。
大公子对李椒说:“你和长安的事,奶奶说让你尽快把误会解开,你背上的伤,好得这般快,我们也都清楚怎么回事儿,去吧,去把话说开。”
李椒犹豫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朝我这边来。我见他来了,还有些慌张,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