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勇叫他过去,并不是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问问大甩卖广告词。
许蒙自是不能告诉他自己这是来源于二元店广告词的,也无法和他们分享黄鹤带着小姨子跑了坑死工人这等噱头。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得很,冯大勇并不是想问他怎么想出来的,就是想看他表演一下罢了。
他不是讨好型人格,自然不会表现得如何热情夸张,给自己寻逗人开心的事儿。他不功不过且恰如其分地重点论述了诱发他编词儿的原因,叫冯大勇和三老太爷闻之无趣,听得索然寡味,吩咐他出去玩去。
舆山县的商业区主要集中在城南黑龙潭一带,冯大勇家距此不远。几人吃罢晌午饭,嫌累就在冯家歇着,打算明日出去逛逛。结果,傍晚时分就有人寻上门,打听许家寨的情况。
不过一天功夫,许家寨的名头不但名噪禽蛋市场,还全城皆知了。尤其是许蒙那个“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传播效率堪比互联网热搜事件。
许蒙睡个回笼觉起来,被冯大奎围着念广告词儿,烦的他恨得一巴掌拍飞冯大奎,到底知道在别人家里不能太过分。他搓着手,问三老太爷道:“太爷,我就胡编一词儿,咱们村就这么,火了。真的,假的?”
三老太爷人老了,精神头有些不足,掩嘴打哈欠道:“哪里是你的词儿火了。托你表叔的福,咱家生意太好了,一口气卖了恁多货,谁家不眼馋。可不就打听的人多了,人一多可不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也算是你小子脑子灵光,嘴利落就是了。”
许蒙这厢还没沾沾自喜上呢,许迎笑着向冯家人道:“这孩子就是能,别人想不到的事儿都叫他想到了。你都不知道他还编故事。羊娃子,说说你编的故事呗。”
许蒙说了一天话,真心有点咬肌酸疼,冲他嘿嘿一笑道:“我要去撒尿。”
不过讲故事这戏码,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吃过晚饭后,大家都闲了下来,分了两摊坐。男人坐在堂屋烤火高声阔论闲扯淡,女主坐在里屋小声聊着私房话。
许蒙被推攘着讲了半夜鸡叫的故事。故事在他这里是重复再三,可耐不住这时代娱乐匮乏,便是三老太爷这等听过的,还是觉得很可乐。更别说冯家诸人了,尤其是冯家的女眷不敢高声笑怕在客人面前失了礼,笑声还是频频传出来。冯家男人的叫好声,尤其是冯大奎这个小屁孩,嚷嚷得四邻都拍门来串户。
四邻家里有卖干货瓜子这些的,听到半途不想走,就打发家里小子回去抓瓜子给大家解闷。
这开了故事场,讲故事的可不能就许蒙一个人了。一直说话,他也受不了,他就提议大家击鼓传花来讲故事或者笑话。可能碍于女眷在,大家讲故事还算比较文明,没讲什么黄荤段子。
三老太爷还讲了一个他小时候住在西大坑见鬼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不输许蒙,甚至连许蒙都听的心砰砰跳。
三老太爷小的时候家里落败下来,没处去,就就在西大坑边的高坡上搭了个草棚子,经常早起割草送给村里富户换口吃的。有天早上天蒙蒙亮,如常起来割草,结果看到了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喊了几声没人应话。
他说:“若是旁人,肯定吓死了。”
许蒙捧哏道:“若是我,肯定是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了。”
三老太爷又暗下嗓音,低声道:“你们猜猜我,怕不怕?”
众人哄笑,大人说不怕,小孩子说怕。
三老太爷摇头摆手道:“怕。咋能不怕。我一贯起得早,没个人瞎子光两只大眼,能不怕吗?可我的镰还在那边呢,不能丢啊,丢了没饭吃,还得赔钱。没钱,穷啊。我就硬着头皮,眯缝着眼睛,假装自己没看到,猛一阵狂跑,想尽快把镰捡回来。你猜怎么着?”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各种脑洞大碰撞,吵嚷得不行。
三老太爷把控全场能力很强,双手一扬,大家停了下来。他一拍大腿道:“妈呀,我到跟前一看,居然是头牛。吓死老子。打那以后,我就不怕鬼了。”
这故事讲得,许蒙捂着肚子笑,前头各种高潮铺垫,连连尖叫,结果你给我来了个脱、裤子放屁。
简了直了!
好在三老太爷辈分高,大家不敢因为他耍人而上前捶他,反倒许蒙这个笑得最大声的被捶了一顿。
许蒙觉得自己真心亏,真心惨。
他脑子闪过“打酱油”这词儿,坏心眼上来了,就胡乱凑合着讲了个“打酱油”的典故来表达自己委屈的心情。
大人们听懂啥意思了,像冯大奎这等小屁孩只看大家哈哈笑,没明白咋回事儿,一脸懵懂地问道:“羊娃子哥,你去谁家打的酱油?老郑家还是老吴家?”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夜色太晚了,大家不能一直闲聊,以此为结,便准备收拾一番,该回家的回家,该上、床的上、床。
翌日,冯大勇要带着三老太爷和许蒙去见朋友,冯大奎还拉住许蒙不让他走非要问他在谁家打的酱油。许蒙哪里知道县里谁家酱油好,只得向冯大勇喊救命。
冯大勇喊了媳妇哄儿子,带着二人先去的是冯家的亲家,冯二勇的未来岳丈刘太平家。刘太平是个精瘦的汉子,留着老虎须,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他见人就三分谄媚笑,看起来有点像以前老电视剧中那种丑态频出的老财主。
可说起话来,他人倒是挺是那么回事儿的。他主要管着城南这一带的巡街小吏,昨日的冻鸡就是进了大女婿的腰包,三老太爷重点表达了日后自家可能要来城里摆摊,摆脱人家看顾一些的客套话。许蒙没说话,只当小孩子憨笑卖可爱就够了。
刘太平倒是打量了许蒙一番,赞了一句“是个能人”,还向三老太爷建议道:“我虽说比老哥小,咱如今也都快成亲戚,有些话我说了也不算见外。您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老太爷闻声,肃颜道:“刘老弟,有啥话,您尽管说。”
刘太平抿着胡须,扫了冯大勇一眼,才道:“那我就真说了。你门里出了羊娃子这么个能人,就算是考不得童子科,也该读书识字。这天下眼瞅着是真要太平了,老话不是说嘛,想发达,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读书才是正经路子,我和冯家,眼下算是没戏了,我不如大勇他爹眼光远,子孙后代就撂在这公门里了。老哥你这不一般啊,耕读传家,出个读书人,门户就立起来了。”
三老太爷看得许蒙一眼,本打算让他出去,再和刘太平交底,转念想他惯常聪明也就没让他回避。他叹口气道:“不瞒老弟说,老哥我这么大年纪大冬天非跑这一趟,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当真就为了做个买卖。不是啊,咱也想着门里能出个人物,立立户。可咱们那乡下,一堆泥腿子能找到几个读书人啊。不是我瞎吹,这孩子偷听了几日,就会背千字文,还会写几个字。咱这不是没门路,想托老弟你给支个招。”
刘太平抿着胡须,思忖再三,才道:“我倒是有一法子,就怕老哥你怨我啊。”
三老太爷闻声,忙探探身道:“看得出来老弟是个实诚爽快人,老哥我也不是坑人不带拐弯的。您尽管说,成不成咱量力,哪里怨得上你。”
刘太平又思忖片刻才道:“这事儿你们甭管你们应承不应承,也都别往外说。”
三老太爷与许蒙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往外说。
“我想推举个人去贵族当先生。”刘太平提了个头,见三老太爷不说话,斟酌了下,继续道,“这人身份有点特殊,是前任知县的师爷。姓文,名仲锦,学识那是了不得,奈何命不好,一辈子落魄,到了咱们这般年纪才得了前任太爷的知遇之恩。可惜前任太爷坏了事儿,皇恩浩荡没罪及家眷。文先生也是仁义,安顿了他的家眷,本打算回乡却一病不起。”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看向三老太爷。三老太爷咂摸着他的话,附和道:“可不是,一把老骨头,最怕天寒地冻的。弄不好就过去了。这位老哥如今怎样了?”
刘太平得了回应,才道:“也是天幸,熬了一段时日,上个月就大好了,准备回乡。这冷天岁月的,南来北往的客商都有些估计,他也就不便归乡了。如今咱这位太爷也是个仁义的,让黄师爷帮着牵线看谁家请先生帮他美言两句。我这人你也看得出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就把这宗事儿揽了下来。可惜咱祖辈都是胥吏,门庭清贵的人家看不上咱,这事儿就撂手里了。”
听完刘太平这真真假假的说辞,许蒙大致拼凑出文仲锦的形象来——品行甚佳的落魄老书生。若他猜的不错,这位文老先生曾经待刘太平还不错,只是刘太平如今投奔新山头,不便再收留他了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
许蒙垂眸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三老太爷眉头紧锁,思忖良久道:“我们乡下清寒,只怕老先生受不住啊。”
刘太平又试探了一番,见三老太爷确实有推拒之心,便不再勉强了,接了三老太爷晚宴邀约,笑言三老太爷太客气,到底应承会准时赴宴。
许蒙如今不是许家寨的话事人,有些话不能越过三老太爷去问去说,只能按下心中的失落,咬咬唇跟着三老太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