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拯逆着光,身后落地窗外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待他走近,穆语才看清他身上的礼服。
“阿拯,晚上能来我家吗?”穆语无心欣赏面前美人绰约的风姿,张嘴便是没头没脑。
“什么?”商拯闻言,面露骇色。
穆语撇了撇嘴,侧身避开走廊上推着整排衣架经过的工作人员,盯着上面衣服的眼神充满渴望,“我来不及找合适的衣服去活动,穆谨言回来肯定得把我骂个半死。”
说着,她皱起脸来重重叹气,仿若口中的“穆谨言”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要是家里有别人在的话,或许能给我留点面子?”
商拯蹙眉无奈瞅了眼手机上的时钟,“跟我走。”
“嗯?”穆语仰头发出疑惑的音节。
“从这里出发到距离最近商场全程8.6公里,经过11个红绿灯,如果你不是绝对倒霉的话,十五分钟内就能到那。”
他又露出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语句的内容也像是出自AI之口,穆语一时难辨这厮到底是不是真心帮助自己,只得先跟上他的脚步,马不停蹄奔往那个距离最近的商场。
半响,商拯终于没好气地转身,与紧踩着自己脚后跟的穆语拉开距离,“你干什么?”
“没什么,”穆语假意看向别处,“就,找找有没有开关。”
“什么开关?”
见他挑眉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穆语弯起眼睛,半拉半拽着他上车,“咱们快走,不然得来不及了。”
未料,前方一路红灯。
穆语伸长脖子,心急如焚地默数路口红绿灯上跳动的数字,没想自己今天还真是“绝对倒霉”,于是抱歉回头,看向与自己同坐在汽车后座的商拯,“对不起,要害你迟到了。”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
她心虚地抬眼,看向后视镜中那辆,正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车尾的凯迪拉克,其实本能让秦书送她过去,不过是想多跟他呆在一起罢了,这才觉得害他迟到很抱歉,想到这穆语低头抿唇微笑。
“晚到才能更快结束。”他此时启唇,吐出句子的后半段。
哦,原来如此。
穆语想象中男主角坐在精品店定制的真皮沙发上,含笑看着女主角一套套换上漂亮衣服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眼前这位男主角像是连胳膊都懒得抬,垂眸看了眼时间,没有半点下车的意思,“二十分钟内回来的话,我们就能赶上一个迟到合理的区间。”
“什么?迟到还有合理的区间?”穆语扒着车门,喜欢商拯的念头开始动摇。
“你浪费了一分钟。”
商拯的这句话,彻底埋下了穆语心中仇恨的种子,她决定人为延长该男子在宴会中逗留的时间,以示惩戒。
不等对方反应,穆语扭头撒丫子就跑,全速冲进一间日常光顾的品牌,买下条平肩丝质的浅蓝色连衣裙,换上就杀了回来,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想到由于自己的行动速度,能直接导致商拯在他讨厌的宴会中,多停留十分钟的时间,穆语露出发自内心满意的笑容。
未料,前方一路红灯。
*****
两人赶到A市中心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宴会厅时,晚宴进程已过大半,几番觥筹交错后,厅内众人放下平日的包袱,伴随乐队投入的演奏,任凭欢声笑语在博物馆全景玻璃的弧形穹顶间,愉快地兜圈。
商拯方踏入厅内,立即引起有意或无意蹲守在门口一干人等的注意,穆语见势后退半步,仍被连带着团团围住。
商拯垂眸,这才注意到她连衣裙拉链处挂着的吊牌,只好边同几位熟识的学生打招呼,边探手扶上她的背心,将吊牌轻按在掌间。
穆语察觉到异样,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不远处穆谨言黑着脸,同李珀两人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周围生人勿近的气场形成风暴气旋,只是靠近他们,在旁众人便已是作鸟兽散。
穆谨言走近,“给你准备的礼服怎么在奚蕊身上?”
“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还好阿拯救了我!”穆语眼中满是求生欲,本想搬出商拯自救,却反触了穆谨言的逆鳞。
穆谨言听见“阿拯”这个称呼,眼皮一跳,将视线转向穆语身边的商拯,道谢声中全无诚意,“谢谢商教授。”
商拯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穆谨言,只好象征性地扯扯嘴角,算作回礼。
没想对方居然不依不饶,“最近家妹给商教授添了不少麻烦。”
“是的。”商拯不假思索。
李珀闻声汗颜,抬腿猛踢商拯的脚后跟,“哪里哪里,人到了就好!”
“晚点跟我去和长辈们打声招呼,陈爷爷在贵宾室休息。”穆谨言俯首悄声叮嘱穆语,“他明天一早要回美国,来之前说要看看你再走。”
“陈爷爷还飞得动啊?”
穆谨言轻喝一声,作势要揪她耳朵,“没大没小!”
吓得穆语抱头直往商拯怀里缩,穆谨言见状更是咬碎银牙摇头走开,李珀有样学样,不可救药地冲商拯摇了摇头,紧跟着走开。
待两人走远,穆语才反手去摸被商拯捂住的吊牌,“怎么办啊?”
衣裙面料垂坠感十足,布帛的纹路顺着穆语姣好的曲线一路流淌下去,穆语试着将吊牌塞进衣内,后背却即刻鼓起个欠妥的大包,想着这样去见长辈会太没礼貌,下意识就蹙紧了眉头。
商拯示意她走进旁边一条灯光昏暗、四下无人的走廊,两手扯住吊牌质感扎实的树脂挂绳,试图用力将其扯断,努力半响未果后,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穆语先一步妥协到,“没关系阿拯,就这样吧!”
黑暗中穆语眼中映出走廊那端闪亮的光点,商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口要求到,“转过去,我帮你咬下来。”
穆语先是一愣,随即咬唇,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
商拯俯身靠近,鼻尖立马嗅到一股多汁水果的味道,敛神用牙齿叼住那吊牌的挂绳,企图用自己坚固的大白牙使其乖乖就范。
穆语只觉商拯温热的鼻息,顺着她的背沟缓缓钻进腰窝,她全身僵硬,恍惚间,连走廊尽头人群的笑闹声也变得越来越远,耳边徒留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和黑暗中起伏不定的呼吸。
“你们在干嘛!”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身后传来奚蕊高八度的惊呼。
两人同时回首,走廊更深处,奚蕊身着ES新季高定,仿若黑暗中一颗熠熠生辉的迪斯科球,后面跟着的是——陈亦然?!
“你们在干嘛!”穆语瞳孔地震,扬声反问,孤男寡女黑灯瞎火,怕不是要旧情复燃?
陈亦然打个领结人模狗样,吊儿郎当地走近后,借远处照来的光线上下打量着商拯,“可以啊你!”
两组人马面色不善地打了照面,穆语叉腰一把拉过奚蕊,“陈亦然,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要我说几遍啊!”
两人同时反驳:
“你才是马!”
“你才是草!”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你瞧他那怂样!”穆语又忙不迭地转头教训奚蕊。
奚蕊双臂环胸,失了点底气,“我们就,叙叙旧。”
陈亦然声若蚊蝇,“我可没想跟你叙旧。”
“你听见没,他没想跟你叙旧!”穆语伸手拧上陈亦然的耳朵,咬牙切齿,“没想叙旧还想续缘啊!你这么出息,祸害别人家姑娘不好吗?”
“你还不是在这里乱搞男女关系,这谁啊!”陈亦然好不容易逃脱穆语的魔爪,斜眼将矛头转向商拯。
商拯没能理清眼前复杂的人物关系,反应慢半拍地刚准备自我介绍,就被穆语一把拦住,“没礼貌!叫哥!”
陈亦然以为对方是什么厉害人物,秒认哥,“哥,你俩在这干啥呀?”
“是啊!商总,你俩不会也在叙旧吧?”奚蕊凑上来一脸八卦样。
穆语脸颊染上一层绯红,转身将背后的吊牌展示给他们看,谁知两人了解来龙去脉之后,面上皆摆出副看智障的表情,再次异口同声道:“就这?”
只见奚蕊大手一挥,穆语原本高挽在头顶的发结,瀑布般铺散开来,长发轻易便将身后拉链上的吊牌,给遮得几不可见。
“恋爱果然使人智商降低,”奚蕊冲呆若木鸡的两人摇了摇头,拎着华丽的裙摆转身朝外走去,“没救了。”
陈亦然立即有样学样,冲二人摇头发出啧啧的声音,紧跟着奚蕊蹭了出去。
*****
“哎?馨颜,你刚进来的时候看见穆语了吗?”
听闻隔间有人胆敢钦点自己的大名,穆语对着粉饼盒补妆的动作不停,起身靠近门边竖起耳朵。
被叫做馨颜的女孩音色甚为动人,言语间却是夹枪带棒,“看见了,”她嗤笑一声,“穿得什么呀?也不嫌给他哥丢人,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还不是只能在电视台当个小记者,都不配给人女主播提鞋。”
之前那个有点耳熟,但穆语死活记不起是谁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心约她都推说没有时间,她以为自己人缘有多好?还不是大家都争着想当她嫂子,笑死人了呀!”
语毕,那人还不忘落下一串杠铃般的笑声,这个讨厌的口音,是何美娜,嗯!一定是她。
“不过刚才跟她一起那男的来头可不小,我中午跟几个伯伯一起去听了他的讲座,虽然听不懂什么名堂,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长得又是一表人才,你说不会便宜了穆语那臭丫头吧?”
穆语掩唇咯咯笑出声来,心说不好意思,本小姐已经捷足先登,势必要在商拯这块肥沃的土壤上,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有机农产品培育基地。
两人忽闻里间有“咯咯”的笑声传来,吓得不轻,惊恐万状地对视一眼后,默默退出了洗手间。
穆语补好妆大摇大摆地从洗手间出来,冲蹲守在不远处的何美娜甜甜一笑,转身喜形于色地往商拯那边去了。
商拯与穆谨言这边同安藤英太郎三人聊得正酣,穆语上前还未动作,商拯便伸手自然接过她手中的化妆品,揣进兜里。
就为这事,两人下车前还发生过一番争执——
“我没有口袋总不能捏手里吧!”穆语没有半点停止说服他的意思,仿佛只要他不同意,她就能永远的跟他死磕下去。
商拯以退为进,坚持立场不动摇,“只能选一个。”
穆语见他态度有了转变,扁起嘴来发出最后一击,眼神星星攻势,“求你了,对女孩子来说这口红和粉饼缺一不可。”
商拯看了眼时间,彻底放弃与她毫无意义地对抗,将两个东西都塞进了口袋,起身尽量忽略自己不再平整的一侧衣角。
“还有这个。”穆语从笔记本里飞快掏出一张卡片状的东西,塞进他胸前的口袋。
商拯只掏出来看了一眼,便没什么意见地又给她塞了回去。
“原来‘小鱼’是穆先生的妹妹,真是太巧了。”安藤英太郎又仰面发出一连串特有的爽朗笑声,用中文艰难重复“小语”这两个音节。
穆语从商拯上衣的口袋,献宝似的掏出那张同安藤英太郎的合照,双手呈给穆谨言眉飞色舞地解释道:“这是我和安藤先生送给你的礼物!”
照片上穆语顶着一张滑稽的大花脸,安藤英太郎在一旁咧着嘴,笑得看不见眼睛,背面用醒目的字体大写着——TO MU JIN YAN:)
穆谨言尴尬收起照片,“家妹给先生添麻烦了。”
几人氛围甚好,片刻后,话题开始涉及穆语不擅长的领域,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目光转向四周,突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眯着眼冲自己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穆语脸上的笑容凝固,那人正是华啸集团一把手——顾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