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棠的悉心照顾下,水面飘了一层厚厚油花,男人身上的尸油洗尽,腐烂的疮疤被剜去,涂抹上了最好的伤药。
最后,两人包扎时,渝州趁机翻开了男人的耳背,有编码,这是一个玩家。
“你们是谁?”不知何时,这个浑身被裹满绷带的男人已经醒了。他的声音很粗糙,像碎石与沙砾相互摩擦。
云棠将毛巾拧干,没心没肺地笑道:“救你的人。你喝醉了,睡错了地方,是我们把你救出来,还替你上了药,都是最好最贵的牌子。”
渝州忍不住捂脸,兄弟,你这挟恩图报的语气能不能更明显些。这一开口,就把刚才刷的好感全还回去了。
男子木然的脸上果然多了几分警惕:“你们想做什么?”
云棠刚要说话,渝州便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自己来:“抱歉,我朋友不会说话。我们是宇宙互助救援协会的人,这是我们的徽章。”
说着,他将云棠刚送给他的徽章拿出,徽章上没有图案,仅有代表协会的红,橙,黄三色条纹:
“我们在护送一批遗弃者回家时和同伴走散了,无意中发现了你,我们没什么恶意,只想向你打听一下,凯旋大道怎么走,那是我们和同伴约定的地方。”
男人的神色渐渐缓和,他从空间中拿出一个酒壶,猛灌了一口:“在十二区,街上有路标,你们自己去找吧。”
“这地方有点大,你能带我们去吗?”云棠一路走来,从未见到过什么路标。
渝州也在一旁默默点头,若是是能有一个向导,说不定能比云刑先一步到达凯旋大道,甚至神不知鬼不觉找到【它】的线索。
“大?”男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痛苦与悲哀自眉梢间一闪而逝,随后便不再言语,只摇摇头,默默灌了一口酒。
云棠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悲伤,立刻安慰道:“别伤心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人生最重要的是向前看。我们还有生命,还有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去追寻的东西。振作起来吧,没有什么坎是过不了的。”
男人放下酒壶,眼睛缓缓转向他,泛黄的眼球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如朽木般的空洞,仿佛寄居在躯壳中的魂灵早已消失不再。
“你们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像是一湖水死水。
云棠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的话为什么起了反作用,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愤:“是价钱不够吗,只要你带路,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
浑身缠满绷带的男子当即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云棠一喜,以为对方答应了自己,便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然而,却听男人冷冷道:“别跟着我。”
云棠脚步一顿,一脸茫然与挫败,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渝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待在这儿,我去和他单独聊一聊。”
说完,便走出了房间,对着那个背影道:“先生,抱歉,那个楞小子有一个强大的哥哥,幸福的童年,很多事他不用操心,所以做事说话总是想当然。
“但我们走失的那位同伴不一样。
“他的家乡刚遭受过一次浩劫,所有人都死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敌人,他所有活着的理由和对未来的憧憬全都付之一炬。他自杀过,也放纵过。
“但仇恨最终让他放下了对准自己的刀,执起了复仇的矛。
“他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却消失在了这里,消失在了一个岔道口。这里处处透着诡异。我请求您,带我们去约定之地吧。我真的很担心他。”
浑身裹满绷带的男人停住了脚步。好似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他才道:“走吧。”
渝州笑了笑,对屋内的云棠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搞定了。
云棠眉宇间还有些失落,他不知道渝州对那个绷带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很是没用,什么事做不好。
渝州看出了他的失落,揽过他的脖子,用力揉了揉他彩虹色的头毛,小声道:“以后说话前先过过脑子,别想当然。在十维公约里混了那么久,谁都不是小孩子,鸡汤对他起不来作用。你能安慰他的只有一个方法,告诉他,你过得比他更惨。”
云棠呆呆地抬起头:“你过得比他更惨?”
渝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事情都过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云棠说到一半,却发现自己又犯了和刚才一样的错误,顿时垂下头,不敢看渝州。
哎,幸福的家伙,渝州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别说废话,还是干正事要紧。
两人一前一后,跟在绷带的身后,穿过萧索的走廊,紧闭的房门,一路向西,直到绷带停下了脚步。
前面没有路了。众人脚下是一个直径约50米的巨大坑洞,如同古老巨龙的巢穴,被黑暗与寂静所笼罩,深不见底。
即便最好的强光手电,也仅仅只坚持了20米,那微弱的光斑便被黑暗吞噬,什么也看不见了。
渝州又将狼眼手电平举,打向了坑洞中央,那里竖着一根直通向底部的环形玻璃柱,如同定海神针,支撑起了整片大陆的重量。
希望塔,这是它的名字,渝州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一块指示牌,它显然刚刚被人擦拭过,黄铜色的表面一尘不染。
上面简述了这座电梯的来历,这里是新纪元空间站,建造之初,人们将山体挖空,在里面建造了一座钢铁城市,而这希望塔,便是建在山脉中心,贯穿整片大陆的电梯,一共122层,除了山脉最高处的两层,它可以去往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它的四周应该有许多玻璃栈道,但现在只剩下玻璃残渣和断壁残垣,被蛛丝与尘灰所覆盖。
渝州将手电往旁边打了一寸,却见那如金刚石般坚硬的特化玻璃此时却融化了一小块,露出一个圆形的孔洞。
渝州看着那还在缓慢流淌的玻璃溶液,心知这应该是云刑用高温熔出来的。
“咦-”就在这时,渝州发现玻璃上还粘着一片叶子,他调整了放大倍数,朝叶子看去,上面写着:
退出去,这里不安全。
渝州翻看着这几个蚯蚓般的大字,脑中不由浮现出希三的模样。
只是不安全三字代表了什么,莫非那些伤人的野兽并没有消失,而是一代一代繁衍下来了?
云棠没有注意到叶子,他只看到了那个孔洞,顿时信心大增:“这是刑哥留下的。看来我们没有走错路。”
绷带看着这定海神针般的环带玻璃,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似乎是回忆起了旧日峥嵘。
云棠:“我们赶紧坐电梯下去吧”
“电梯早就没有电了,直接从这里爬下去。”绷带摇头,指着几人脚下的裸露的钢铁骨架,说着,他便一纵身,如同猿猴般在破败的石柱与钢铁间跳跃腾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跟上。”云棠便也跟着往下跃,他的身体像云朵一般,轻飘飘浮在半空,不需要借力,便一路跟随向下。
而渝州也乐得清闲,将狼眼手电往云棠手中一塞,自己则捆在他腰间一路向下。
就这样,三人在废墟与黑暗中下降了9层,就在这时,只能看见背影的绷带突然停了下来,云棠也一个急刹车,差点没撞上。
“10到13层的入口坍塌了一大片,路被堵死了,我们从9层进入,走第三通道口下去。”绷带挑开一块巨石说道。
云棠有些不甘心,放出两只侦查蜜蜂,机械蜜蜂拍着翅膀,嗡嗡飞入了巨石块的细缝中。
没过多久,云棠便地收回了蜜蜂,对渝州摇了摇头,左右100米全是坍塌的巨石,根本找不到可以进入的道路。
这种情况,强行破拆肯定是不能了,十有八九会引起全方位的塌方,云棠没办法,只好跟随绷带,从9层西侧的第三通道口绕下去。
进入了黑漆漆的走廊,云棠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回前方还多了一个浑身包着绷带的怪人,惨白的光线打上去,像极了一具僵尸。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想要尽快结束这段旅程:“有捷径吗?”
绷带没有说话,顺着一个被暴力砸开的大门跳了进去。
渝州两人赶紧跟上,这才发现他们进入了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头顶是倒挂的水槽,固定的大型培养仪,实验台和菌种剥离器。
地上全是砸碎的玻璃试剂瓶,而里面的液体则在几年的高温烘烤下蒸发得无影无踪,仅在空气中留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渝州小心迈过玻璃渣子,朝另一边走去,一开始他还戒备着那种神出鬼没的野兽,可走了这么久,什么也没见到,便乐观起来。或许东西已经被云刑弄死了,就算没死,应该也引走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脚步也轻松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脚下踩到了一根长条状东西,那东西被他一踩,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滚到了一边。
渝州一惊,赶忙将探照灯打向声音消失的地方。
那是一根大腿骨,泛着诡异的幽绿光芒,云棠当即怪叫一声,吓得渝州也一个手抖,手电落在了地上,向墙角滚去。
借着那束强光,渝州发现那不是人骨,它比人骨要大上一倍。在白光的映射下,如同一团燃烧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