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震响。
漆黑一片的卧室里,莹莹的屏幕光照亮了床头。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嗡嗡作响的手机。
宋颐解锁屏幕,睡眼惺忪地看清了来电人的名字。
“喂,江瀚。”
耳边响起江瀚鬼鬼祟祟的声音:“宋颐,你起了吗?”
宋颐对危险的迫近浑然不觉,半个人还在梦里:“起了。已经在路上了。”
“我这边的鲜花已经准备好了,八个花篮,一边四个,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江瀚语气柔和:“你看见花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
“……”
江瀚音调一下拔高了,他怒道:“宋颐,你丫其实还在梦里吧?”
“……嗯?”
在梦里收获八个黑色花篮的宋颐艰难地扒开眼睛,他用力地搓了把脸,把手机摁回锁屏页面,举到眼前。
页面上的时间恰好一跳,变成了七点半。
哦,七点半。
宋颐的脸贴在枕头上,轻轻地眨了下眼。
两个月的暑假成功地惯坏了宋颐的生物钟,他半个魂还在跟花篮打交道,心想,早自习是几点钟开始的来着?
等会儿……现在几点半?
下一秒,手机啪嗒摔在脸上,痛得他嗷地一声坐起来。
江瀚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学生党早起的幽怨:“你醒了?”
宋颐抬指揉着被撞红的眉梢,伸手把床头灯摁亮了。他昏昏沉沉地问:“……你们几点上早自习?”
江瀚恶魔低语:“六点四十五。”
宋颐自暴自弃地掐了下自己的眉心:“我还没报到。”
“……所以呢?”
“不算缺勤。”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第一节课几点上?”宋颐掀开被子,“我现在起床还来得及吗?”
“如果你有任意门,就来得及。”江瀚报出一个数字,“五分钟后上课。”
“……”
宋颐又默默地把被子盖上了,松软的床让人心思惫懒,他靠坐在床头,声音淡淡地说:“所以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
“这你就别管了。”江瀚说,“你赶紧来上学就行。”
宋颐:“我就是提醒你手机别掉坑里。”
江瀚:“你以为厕所是打电话的好地方吗?宋颐,时代已经变了……哎哟我去,老师来了我得赶紧撤退了。”
宋颐手背搭在眼睛上,含糊地笑了一声:“一会儿见。”
微信通话“嘟”地一声挂断,宋颐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喉咙里的滞涩感回上来,扼住了他的声音。
他微微侧转脸庞,感觉眼角爬上来一阵痒,那种感觉像是一只恼人的小虫正在皮肤上攀爬,空调的冷风从脚踝一直扫到小腿肚,让他的皮肤冷得像一块冰。
人刚醒过来的时候意识不会太集中。
譬如此刻。
宋颐艰难地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从指尖漫上来的麻痹让他只能做出小幅度的动作。
手机又是嗡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持续不断的嗡鸣扩散开,将整张床都带得颤动起来。
这次是电话。
电话那头传出来一个女声:“喂,是宋颐同学的家长吗?”
宋颐停转的大脑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这谁?
找家长为什么打他的电话?
然后这个问号又被他自己摁了下去。
这号码还是他自己给出去的。
宋颐紧急联系人就一直写自己的号码,虽然各届班主任对这事耳提面命,但可惜他平日里掉链子的次数,装得一手好蒜,愣是没露出半点端倪。
时间久了,都忘记有这么一回事儿了。
宋颐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是宋颐的爸爸。”
“……”
女声亲切而慈祥:“你猜我是不是耳背呢,宋颐?”
宋颐眼神发木。
得,台不用拆,自己垮了。
“我是你的班主任姜映月,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你怎么没来上学?”
宋颐从床头柜抓起一瓶矿泉水来喝,再清了清嗓子。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就不会那么糟糕。
“……我迷路了,老师。”
“你是江川本地人,忘记了吗?”
宋颐宛如一个恢复出厂设置的半智障:“忘记了。”
“你不会是还没醒吧?”
宋颐掐着眉心,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线:“好吧我摊牌了,我一不小心回市一中上课去了。”
“那赶紧回来吧,从市一中骑车到实验,得骑一个上午呢。”
。
他这新班主任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
“用不着一上午,半小时足够了。”
“好,那我就等着你大驾光临。”
手机从指尖滑落,宋颐从床上站起来,他走出几步,感觉地板上有一股奇怪的重力在拉扯他的身体,好像一切都在下沉。
宋颐定了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是低血糖的症状。
他扶着墙缓过劲,从最近的橱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再给自己接了一杯热开水。糖分发挥作用没那么快,宋颐反手撑着柜子,等待着这一阵眩晕感过去。
他晃晃悠悠地打开房间门。
门外,摆放花瓶的角几横陈在地,花瓶里的水浇在实木地板上,水渍已经干涸了,残花零落,委顿于地。
一只碎碗滚在门边,随着门吱呀一响,咕噜噜地滚向宋颐的脚踝,和它配套的碟子落在前方半米,已经粉身碎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
瓷片残渣落在桌上,椅子上,地板上。
哪怕站在一地狼藉里,也可以想象出昨晚的惨状。
窗户是打开着的。
清晨的风带着一股树叶的香气从窗外透进来,草木香漂浮在鼻尖。
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差,大约是有人赶着出门上班,防盗门撞出沉重的碰响。
宋颐靠站在墙边,胀痛的脑子像是一锅粥,他走向洗手间,试着拧开门,但阻力很大,费了点力气才推开。
洗手池里的水已经满溢出来,正顺着台阶边缘哗哗地往下淌水。
是宋梦然早上走时没有关水龙头。
地上积起了水,很滑。
宋颐把洗手池的塞子拔掉,再将地漏附近的脸盆扯开,地面上的水才开始淌动。
地板上泡了不少东西,餐巾纸掉在地上,已经被水浸透了,一整卷都黏在地板上。
宋颐的舌头顶在口腔上颚,感觉到口腔中弥漫开一股很甜的涩味。
他把糖吐掉,用手肘撑在洗脸台上,草草地洗漱后去扯纸巾,扯了个空。
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自己,镜子里的少年脸色素白,眼瞳漆黑,水珠正顺着他脸庞的轮廓向下落。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将这副冷漠的神情藏起来,如同戴上了一张温润好看的假面。
他出门穿过客厅,踩进运动鞋里,从玄关拎起书包,飞快地推开门往外走。
实验的校服是最简单的白,天还热,被外套覆盖的皮肤不太舒服,宋颐把袖子撸到手肘,衣链敞开,一脚迈进灿烂的阳光里。